她估计着黑衣小孩那边的事情,可能还需要纠扯一番,特意多争取一些时间。 花花崽是个很有耐心的小朋友,哪怕黑衣小孩与他说话十句只有一两句会应答,花花崽依旧会斟酌着,温声细气和他说话。 又怕对方嫌烦,他说的话鲜有重复,很能把握对方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一般能做到这样小心翼翼的人,都是活在如履薄冰环境中的人,很少会有如同花满楼这般,活在满是爱的环境里,却还能体察到诸多小情绪。 “夫子。”途中歇息吃饭时,花花崽兴奋告诉她,“我知道他的名字了,他说他叫傅红雪,红色的红,雪花的雪。” 凌沄潇被小崽崽红着白嫩小脸蛋,一脸兴奋的模样萌到,伸手挼了挼对方的头顶,笑着夸了一句。 “我们花花崽真有耐心。” 花花崽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傅红雪并不是不想理会我们,只不过他一直惦记着自己娘亲,怕她一个人在家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也怕她找不到自己,会伤心着急。他娘亲身体并不好,如果没有他在身边照顾,恐怕会很糟糕。” 看着小崽崽真切浮上担心的双眼,凌沄潇怕他待会儿会很失望。 她能够闻到傅红雪身上传来的带着一丝长久腐臭的血腥味,想也知道并非最近受的伤,而是从前的伤口裂开。 傅红雪的武功根基,比楚留香的根基还要更稳当一些,一看就知道常年不要命地坚持不懈,且对身体有所损害。 正常人家,小孩子练武练到哭是常事,但若是练到如同傅红雪这般,对身体有着长久危害也置之不理,不去处理妥当,肯定有蹊跷。 花花崽从小生活在满怀爱意的世界里,看待一切都是有爱的,从不会用狭隘偏颇,不好的想法揣度别人。 这是优点,也会是令他自己容易受伤的缺点。 凌沄潇看了一眼认真吃饭,每一口都慢嚼细咽,好似怕自己不仔细吃就是对不住粮食一样的雪崽崽,心想,到底哪个父母能够这么狠心。 突然,傅红雪手中的碗筷被撞到了地上,哐啷一大声响,将附近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崽崽忽然掐住了自己脖子,脸色变得铁青,口中吐出白色的泡沫,摔倒在地上,手脚不自然地抽搐。 花花崽惊呼一声:“夫子,是不是饭菜有毒?” 他赶紧跑过去,要帮傅红雪诊脉。 然而,傅红雪四肢乱抽动,压都压不住,他甚至还会咬自己的舌头和嘴唇。 花花崽怕他被自己的白沫呛到,也怕他咬破自己的舌头,血液倒流呛回咽喉,窒息而亡。 他赶紧拿了筷子,横着塞进傅红雪嘴巴里,不让他咬到自己。 变故发生得突然,谁也不曾料到。 附近吃饭的顾客都不敢吃了,生怕自己也中毒。 还有那脾气暴躁的,将饭店老板抓来,想要兴师问罪。 饭店老板欲哭无泪:“各位大侠,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花拳绣腿都不会,哪里敢下毒毒害各位大侠?” “不是你下毒,这个小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他。”凌沄潇给傅红雪简单把个脉,“他这病是娘胎带来的,不是中毒。” “娘胎带来的?”四周的人瞬间散开,仿佛看见毒瘤扩散一般,满脸都是骇然。 凌沄潇抬眼看向其他人,似乎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放心,这只不过是痫病。” “痫病!”听到这话,身边带了孩子的人,都赶紧把孩子往自己身后藏。“那不是疯子病吗?!听说得了这种病的人,还会发狂,会咬人、吃人咧!” 凌沄潇皱紧眉头,不知道这群人从哪里听来的谣言:“痫病只会传给下一代,并不会传给四周人,更加不会咬人吃人,你们不要胡说。” 只可惜,四周的人对痫病的认识已经根深蒂固,无论凌沄潇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会信,只会固执地将自己认识到的病症,加到小崽崽身上。 他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这可是疯病啊,他会发狂抓人,我们都要离远点。” “太可怕了,你们看他那青紫的脸色,像是夺命的恶鬼一样。” “那个蹲在旁边的小崽子,你还扶着他干嘛,赶紧跑啊。” 花花崽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那些脸色惊恐的人,解释道:“他不会抓人,也不会咬人,我在这里那么久,他都没有伤害我。” 小崽崽睁着溜圆的大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只是生病了。” 凌沄潇的话没有人听,小崽崽的话也不会有人听。 他们匆匆忙忙放下饭钱,逃之夭夭。 还有几个点了菜,却没来得及吃的,直接便跑了,饭店老板想要追也追不回来。 他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抽搐的黑衣小崽崽,哀叹了一声,到底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可他心里估计也会忍不住抱怨,今天到底倒了什么大霉,竟碰上这样的事情。 过了一阵,傅红雪清醒了。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秽物,躺倒在地上后颠倒的视线,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花花崽见他不再乱动,拿出手帕来,要帮他擦掉嘴边的白色泡沫。 傅红雪扭头躲过,熟练地问店家借来洒扫的器具,将地方清理干净。 花花崽想要帮他,却被他扭头躲过去。 等到地方恢复原样,他扶着自己的跛脚,一声不吭往外面走去。 毫无感觉的右腿磕在门槛上,发出很大一声闷响,就像是在没有水的大缸里,丢进一颗石子一样,空旷回响的声音,令人心里一跳。 外面骄阳正盛,却并不热烈,初秋总是要更凉一些。 两侧树木斑驳的影子压在他身上,让他的背影看起来十分沉重,还带着说不清楚的落寞。 花花崽握着自己的小手帕,有些无措地回头看凌沄潇。 他担心傅红雪。 凌沄潇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尽管跟上去。 花花崽安静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抬起脚哒哒追了过去。 “傅红雪,你慢些,等等我。” 小崽崽也闯进了斑驳的暗影中,站到黑衣小崽崽身边。
第51章 试试就知道 软得跟糯米团子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条干干净净,连灰尘都没有沾上的手帕就横在傅红雪眼前。 他停下脚步,顺着那条手帕,一直看向带着笑意的花花崽。 傅红雪今年已有七岁,他从两岁开始练武,每日除了基本功以外,还要挥刀两万下,也必须要像其他的孩子一样,读书写字不能落。 他住的地方很偏僻,没有任何玩伴,娘亲也不允许他出门与外人接触。 小时候他为了追一只兔子,进到了旁边的山林,撞见了山间一家猎户。 后来娘亲找过来,将那一家人都杀了。 就当着他的面。 “红雪,你要知道你是为了复仇而生,你不能有他们那优柔寡断的感情。娘更不允许你玩物丧志,将仇恨抛在脑后。” “你看看这些人,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当天夜里,回到小黑屋,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那一家猎户所有人,他们七窍流血,伸出手要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还命来。 “是你害了我们。” “你是个不祥之人,接近你没有好处。” 他在梦中惊恐醒来,想走出房门找娘亲,结果痫病发作,反倒是让娘亲,越发疯癫地摇着他的肩膀,让他速速醒来。 等到他真的再次醒来,娘亲已恢复了漠然,眼神当中带了几丝嫌弃,说他太脏了,让他自己把自己清理干净,再去练刀。 自那以后,傅红雪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朋友。 看着眼前真挚而灿烂的笑容,傅红雪坚定了五年的信念,又开始有了动摇。 很快,他又恢复了冷清。 眼前这个叫花花的弟弟,今年不过才四岁,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疯病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又哪里知道他这个不详的人,无论去到什么地方,带来的都只有血光之灾,而不会有任何幸运。 他长得白白净净,满脸都是没有忧愁的笑颜,这样的小孩子,就该在蓝天白云之下,和自己的小伙伴无忧无愁地玩。 会有很多人喜欢他,想要照顾他,和他一起玩。 他应该离他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要见他。 傅红雪面无表情地想着这些事情,左脚往侧面一动,直接越过花花崽,朝着东北方向,一步一步慢慢走去。 花花崽将自己的手帕握紧,跟了上去。 “你放心,这个帕子我没有用过,很干净的。”花花崽从自己的小挎包里面掏啊掏,又掏出几条干净的手帕来,“还是你不喜欢这个颜色?我还有其他颜色的手帕,你想要哪一条?” 傅红雪的眼睛,没有落到花花崽身上,而是落在远远的地方。 不管对方怎么喊他,他始终不再说话。 凌沄潇慢慢悠悠跟上,看花花崽锲而不舍,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对方再说一句话。 花花崽终于停下了脚步,目送傅红雪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回头看向自家夫子:“夫子,你说他不理我,是因为我看见了他发病的样子,他觉得不好意思吗?” 就像他小时候尿了裤子一样,娘亲过来帮他收拾的时候,他就特别不好意思。 他思索着,要不先让傅红雪冷静一会,他就慢慢跟在他背后,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再去试试找他说话。 凌沄潇:“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横竖她匀了一整天出来,此时距离傅红雪家也不远了,浪费一两个时辰也没关系。 花花崽打定了主意,便落在后头,没有跟上去。 傅红雪一直不曾回头,自然也就不知道花花崽还在他背后远远跟着。 他只是脚步微顿,心想,这样才对,他就应该离他远远的,便继续往前走。 一路走到山谷前,看见熟悉的植被,傅红雪才知道,原来出了山谷,只要穿过一片树林,就有刚才那样热闹的小镇子。 他在这里住了七年,从来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会是这样的。 不过,相比对外界的感慨,他还是比较关心娘亲的近况如何。 一想到娘亲,傅红雪那不急不慢的脚步都变了,完全顾不得自己跛脚,半是走半是跳地跑回那黑黝黝的小木屋去。 他把门推开,主动开口喊了一声:“娘。” 身穿黑色袍子的女人,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 当看清楚把门推开的人,竟然是消失了几个月的傅红雪时,她那惊讶的眼神沉下来,开始兴师问罪。 “这么些天来,你跑哪里去了。” 她的眼里没有关心,反倒是带上了几丝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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