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最末等的仆人,盯着主人看,是很不礼貌的,从今天开始,她得充分意识到这一点。 阿清果然在,还有两三个丫鬟一边打哈欠,一边把水往脸上扑。 她将事情说与阿清,阿清怔了半秒,说好,你先吃早饭,吃完了再来找我,这两日正好府上的床单被褥、帷布帘幔都要清洗,她加入的恰逢其时。 楚萸拘谨地“嗯”了一声,已然认命。 晚上,腰酸背痛回到房间,望着被冷水泡得红肿的手指,她强忍住泪水,坐在梳妆台前的垫子上,抱着膝盖,安慰自己说这都是她应该付出的,毕竟她得到了好处。 可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倒宁愿自己被遣返回国了。 晚上,她总觉得冷,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刚刚有了点睡意,十根手指忽然又涨又痛又痒,她忍不住挠了挠,没承想居然挠出了满手粘腻。 点燃蜡烛才发现,手指上,包括手心起了很多水泡,一些被她挠破了,鲜血淋漓的,使整双手看着血肉模糊,特别瘆人。 她本就皮肤娇嫩,再加上没怎么干过活,这一天冷水泡下来,自然会伤痕累累。 她慌了神,害怕地扑到门板上,刚刚将门插拉开,才意识到,她没人可以求救。 深更半夜,饶是门房也打起了瞌睡,她能找谁呢? 她强忍住泪意和委屈,在包裹里翻找,居然翻出了一卷纱布。 是秀荷帮她打包的,那晚她走得匆忙,她跑跑颠颠地不断往她包裹里塞东西,生怕她过得不好,当时她还嫌她磨叽,现在看来,她真的为她考虑了很多。 眼泪再也关不住了,她死死攥住纱布,任由它们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她在一片泪光中,笨拙地将两只手缠上绷带,虽然还是痛还是痒,但至少不会被挠破了。 她抽抽搭搭地躺进被窝,没有熄灭蜡烛,不知怎么的,她突然特别怕黑,总觉得一旦一丝光亮也没有,她就会被黑暗中蛰伏的什么东西给吞噬,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大约三更天,她才像只受伤的小猫那样哼唧着睡着了,睡得很不踏实,身上总是冷,就好像仍然浸泡在大桶的凉水里,手边是洗不完的厚重布料。 天很快亮了,她抱着肩膀蜷在被窝里,等待着鸡鸣,却迟迟没等到,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起来晚了。 她急忙撩开被子,不经意瞥到右手绷带处已经渗出了斑斑血痕,心头一慌,草草穿好衣服,发髻松挽地跑出房间,焦急地去寻阿清。 她手头应该会有药膏之类的,她可以借来抹一抹。 她直奔热水房而去,慌乱间并没有注意周遭,在小路的拐角处与一人相撞。 那人很高,她的鼻子正好撞到他胸口,她慌乱后退,不用抬眼也知道,自己撞上了最不该撞的一个人。 她将伤手掩进宽大的袖口,垂眼做了个礼,几缕发丝乱了出来,游丝般被风吹拂舞动。 “应该让长生给你补补仆人的规矩了。”来人不悦地开了口,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她白皙素净的面孔上,“还当这里是自己家吗,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楚萸无以辩解,她确实起来晚了。 “下回……我会注意的……”她低声道,睫毛始终垂得很低,黑润的眸子盯住脚下飘落的秋叶,心里祈祷他赶紧放过自己。 仅仅才过去了两天,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果然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一旦被触怒,就会恢复成拥有绝对地位的掌控着,肆意拿捏她的命运。 而她,十分可悲地,连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下巴忽然被用力攥住抬了起来,她打了个战栗,被迫与他黑沉冷凝的目光对视。 “芈瑶,伺候人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你连它都做不好吗?”他薄唇轻扬,锋利的眉眼带着讥谑,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眸,“若是下次你再偷懒,我就打发你服苦役,如何?” 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楚萸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样恶毒的威胁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也许,这真的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剥去了一切伪装的外衣,他骨子里,就是一个纯粹的上位者,顺着他,可以享受表面的安宁,而拂逆他,则会招致无休无止的惩罚。 她感到嘴唇不受控制地抖颤起来,他的手很大,力气也惊人,她的半张脸都被他捏于掌中,很疼,她想扒开他的手,却不想被看到手上狼狈的冻伤。 “长公子,芈瑶……记住了。”她嚅嗫道,觉得他仿佛是恨她。 他苍冷的手指并没有松开,反而加大了力度,她咬紧牙关,牙根都跟着吃痛。 她在他的手中簌簌抖动,可怜兮兮的,只是嘴巴依旧抿得很紧,犹如闭合的花苞,在寒风中无力地死守住最后一丝尊严。 他忽地冷笑,松开了十指。 你有倔强的资本吗,芈瑶?他危险地盯住她仍在颤动着的双唇,他有一百种方法撬开那两瓣蓓蕾,但他并不想用。 但她如果再这样不识抬举,他不介意试一试。 明明只要求求他就好,她为什么就是不做呢? 他对此十分气愤。
第41章 恳求 ◎她没有人可以求救◎ 来到热水房时,其他女孩早已梳洗完毕,一边等着早饭,一边叽叽喳喳地聊天,楚萸揉了揉眼睛,垂着脑袋径直走向在树下抖袍子的阿清。 下巴还很痛,连张嘴都费劲,她揪住阿清的袖子,声音很小地问她有没有敷伤口的药。 阿清诧异,问她怎么了,她支吾片刻,才吞吞吐吐说昨天洗衣服手冻伤了,起了很多血泡,想涂些药膏缓解一下。 她虽然性子柔软,却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异常倔强。 比如现在,她不大想让阿清觉得她矫情,吃不了苦,才洗了一天的衣服就以手上有伤为由找她哭诉,故而迟迟不愿意吐露受伤原因。 实际上,昨天阿清还是很照顾她的,都怪她自己太娇弱,这副身体也不给力,偏偏生了一层嫩豆腐似的肌肤,搓不得冻不得,她也很为难。 阿清抓过她的手,看着绷带上已经凝固成褐色的血痕,惊讶地上下翻看,显然也没料到她竟这么脆皮。 她叹了口气:“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干这种粗活难为你了。” 楚萸使劲摇头:“可能是我方法不对,再做一段时间就好了。” “也是,我一开始啊,手上也总起泡,不过没你那么夸张,后来做活久了,长出一层茧子,皮肤就变得刀枪不入了。”她笑道,放下她的手,“你跟我来,我房间里还有点草药,你先敷着,别怕,两三天就能好。” 楚萸感激地吸溜着鼻子,乖乖跟在阿清身后,朝仆役去走去。 “阿清,你一直都在这里工作吗?”她望着阿清的背影,好奇问道。 她脊背厚实,走路昂首挺胸,看着十分可靠,让这些天都特别没有安全感的楚萸,忍不住话多起来。 阿清没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我是去年过来的,之前我一直在宫里侍奉。” 哦,还可以这样啊。楚萸提速跟上,额发被风吹成了两根龙须,随着她的小碎步一跳一跳的。 “宫里是不是很累呀?不能有一刻的松懈?”她糯糯地问,想她若是在宫中,怕是第一天就被主子打发进“慎刑司”了。 “那自然是。”阿清猛地停住脚步,楚萸险些没刹住闸,一头撞上去。 “不过我服侍的那位主人很温柔,从不责罚我们。”阿清转过身,笑道,眼里隐约闪过一抹水光。 没待楚萸看清楚,她就推开面前的一扇门,让她在外面等着,进屋翻找一阵,拿出一个小铜匣递给她。 楚萸感动,仔细收好药盒,扯住阿清的手,声音软糯:“好姐姐,你待我最好了。” 简直和这家的主人天差地别。 她长相乖巧,声音又绵软,扯住她手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黏糊糊的糯米团子,阿清很是受用,甚至涌起一丝怜爱: “要是我这药还不好使,你就去找长生,他那什么都有,我们擦伤扭伤都是去找他的。” 楚萸讪讪地“哦”了一声,并不觉得那个瘦虾米会好心帮她,不给她药里掺辣椒粉就不错了。 “对了,最近这些天,你千万不要招惹长公子,记住了吗?”像是想到了什么,阿清突然补充道。 楚萸点点头。不用叮嘱她也知道。 虽然不明白具体原因,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她远离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故意招惹呢? 手伤成这个样子,自然是没法洗衣服了,其他女孩都挺好,替她额外承担了,只有一个细长脸的小丫头,阴阳怪气说她装病,就是不想干活,没准把纱布一拆里面全是番茄汁呢。 阿清让她闭嘴,女孩很不高兴地瞪了楚萸一眼,拎着桶水往旁处去,大有要与她划清界限的意思。 对此楚萸没什么脾气,甚至很能理解。这就好比你生病了,同事在自己的本职工作外,还要替你干活,同时又得不到任何奖励,换她她也不大情愿。 最后,阿清让她拿扫帚扫院子里的落叶,楚萸挺喜欢这个工作,落叶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软的,发出吱吱的响声,她打扫得认真,很快扫了满满三大筐。 这些落叶后来被厨房师傅收走了,说是用来调整灶膛的火候。 下午的时候,清扫工作变得简单许多,因为大部分树只在晚上抖落叶子。 她边扫边绕着偌大的宅邸走,每到一处都害怕偶遇长公子,幸运的是,他似乎不在家,连带着长生也不见踪影,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只偷灯油的小老鼠,只有猫不在的时候,才敢抖擞起尾巴,窸窸窣窣地咬一口灯油吃。 她抬手摸了摸下巴,一碰还是隐隐作痛,心里不禁泛起些许委屈。 他到底是有多恨她,竟用了这么大的力气——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只是因为自己拒绝做他的通房吗? 怎么会呢,她自嘲地摇摇头,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没必要执着于她,何况他根本就把她当成了一只羽毛漂亮、叫声很好听的小雀,没有人会对小麻雀执着的,这只没了,还有下只,他不缺的。 她的恋情还没有开始,就彻底结束了。 她悲伤地想,忍不住又涌出了些泪水。 好难受。 正是因为有喜欢的情愫在,才不甘心被他视为可以轻慢对待的物件。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在他面前展露的那些小情绪、小动作很可笑,他一定在暗暗取笑她,然后更加认为她就是个供人取乐的玩物,登不得大雅之堂,也不值得被真对待。 真亏得她在来的第一晚,就做了场没来由的春梦,现在看来,自己都觉得羞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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