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长袖,顶着几十道炙热的视线,眼皮低垂,慢慢走向坐于台阶之上的长公子。 他正把玩着酒斛,偶尔抬一下眼,眉梢微挑地看着她一步步狼狈走来,步履艰难得宛如正行走于刀锋之上。 楚萸的眼眶早已潮湿一片,她垂着脑袋往前走,有那么一刻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灵魂了。 脚下忽然不小心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营帐内立刻响起洪亮的哄笑声。 全身的血液都在向脸颊冲刷,她紧紧抿住红唇,泪珠直打转,抬脚踏上五级台阶,来到他身旁,压低身子,屈膝跪坐了下来。 膝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硌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凉气丝丝绕绕而上,令她打起了细小的战栗。 他身下是一块厚厚的兽毛长垫,若是她再往前跪一些,膝盖便可以搭个边,可那样的话,就不得不与他衣料相缠,呼吸相挨。 明明已经有过那样肌骨相融、紧密交缠的夜晚,她却仍对他存有难以言说的生疏与畏惧,即便被他的呼吸沾染到,也会立刻慌乱不安起来。 他久违的气息就萦绕在身畔,令她越发呼吸紧促,她始终勾着脑袋,眼睛盯住自己的袖口,柔嫩雪白的长颈弯成一道恭顺的弧度。 熏香的气味和着淡淡的奶香,自领口缓缓飘溢而出,一点点攀上他的衣袍。 有仆从暗处走过来,放了一壶酒在案上,又悄然退下。 赵戎咳嗽了一声,不悦地再度开口道:“景氏,你呆坐着是何意?还不赶快为长公子斟酒——” 楚萸一愣,猛醒般抬起白皙冰冷的手指,捧起案上的酒壶,先是不知所措了一下,而后身体前倾,哆哆嗦嗦往长公子手边的酒斛里,倒入淡琥珀色的酒浆。 他的一只手搭在案上,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指骨纤长,苍劲有力,楚萸难受地收回视线,将酒壶轻轻放在一旁。 她双手端起酒斛,模仿着方才看见的舞女们的样子,颤抖着递到他面前。 没敢凑到唇边,只停在肩膀附近。 “长公子……”她红唇微张,柔软唤道,却不知道下句该说些什么。 这是两年以来,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他并没有理睬她,连目光都懒得侧过来,仿佛极不在意,也丝毫不给情面。 楚萸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不接,那她就不算伺候得当,那个大胡子便不会放她回家。 珩儿还在家里发着烧,她怎么能不回去呢…… 她努力压下蓄满眼眶的泪水,声线凄楚又充满哀求:“长公子,您……您请用。” 他仍然没有搭理她,仿佛她只是一只在他耳旁嗡嗡乱叫的小虫,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案上轻敲,另一只手依旧把玩那只楚国特产的琉璃酒斛,指尖在鸟兽的纹路上反复摩挲。 无助与羞辱翻涌而上,楚萸垂下长长的睫毛,心想他怎么可以残忍至此。 “景氏,若是长公子还不肯饮下,你可是要自罚三杯。”赵戎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眼睛道,跟旁边的副将对视一眼,显然别有用心。 男人把女人灌醉,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楚萸一下子慌了,珩儿还没有完全戒奶,她不能饮下太多的酒,何况她本就不胜酒力。 “长、长公子……”她又唤道,声音几乎如同泣血,透着深深的绝望与无助,“您请用——” 她大起胆子,将酒斛往他腮边送了送。 他这回总算扭过了头,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冰冷的嘲讽,落在她局促的面颊上。 楚萸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手腕微抖,倒得太满的酒液轻轻晃动,洒了一些出来,顺着她手指滑入袖口。 幸好只是波及自己,若是弄脏了长公子的衣袍,怕是会被责难。 她又往前递了递,仰头卑微望向他的眸光中,漾起慌乱的水纹。 她红唇瑟瑟,满是祈求地看着他,而他,根本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细细打量她,从发丝到手指,透着显而易见的把玩的意味。 就仿佛她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可以肆意对待,随意耍弄,完全不必考虑她本人的心境。 楚萸闭了闭眼,感到心脏一阵阵缩紧、抽搐,长时间高高举起的手臂也僵硬得发酸,几乎就要维持不住。 他明知道她不胜酒力,却还如此冷漠,甚至是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窘迫与绝望,当真是彻底将她当成了一个没有尊严的玩具。 从前那些耳鬓厮磨的夜晚,仿佛全都不作数了,那些洒在花园中,秋千旁,旷野里的笑声与暧昧拉扯,如今倒更像是她精神崩溃下的臆想。 眼泪终于还是滑了下来,清清浅浅的一条亮线,从眼角蜿蜒到下巴,被摇曳不定的烛光,映出碎玉般的光泽。 “公主已嫁为人妇,竟还不知要如何取悦男人吗?”赵戎促狭地咧嘴笑道,拍了拍依偎在怀中的美人,“如此这般,也不会吗?” 楚萸僵了一瞬,呆呆地望着那美人衣衫半褪,柔若无骨地攀附在他庞大的身躯中,柔夷纤纤,将一斛酒凑到他唇边,咯咯笑着助他喝下。 他这是要她,也学着这样侍奉长公子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3-03 22:23:35~2024-03-04 14:5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endy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捉弄 ◎……◎ 随着心脏一阵抽痛,楚萸缓缓收回朦胧的视线,鸦睫如蒲扇簌簌垂下,目光落在手中捧着的酒斛上。 青铜的材质,粗粝的雕饰,和她身边这个男人一样,由内而外散发着令她陌生的冷沉肃杀气息。 她的眼神陡然黯淡,就像蒙了一层灰。 她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无数人看戏般的揶揄注视下,做出那样卑微又露骨的举动。 他本就看不起她,若是她做了,他便更不会将她当作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 他们将她的尊严踩进泥土里践踏,让她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在这样的乱世下,根本不存在任何岁月静好的可能性,今天的一切或许只是个开始,她如果想平安无事地活下去,有些东西是必须要舍弃的。 比如尊严,比如灵魂。 可是—— 她呆呆盯着手中微微晃动的酒浆,眸中渐渐泛起绝望。 如果只是三杯的话,她还可以承受,珩儿一两天不喝奶也不会哭闹…… 他只有长时间感受不到阿母的体温,才会挥舞着小拳头哇哇大哭——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到他身边。 痛苦在身体里蔓延,她感到胸腔疼得厉害,强忍住卷土重来的泪意,哆嗦着用双手捧起酒樽,膝盖往前蹭了小半步,再一次高高举到他线条凌厉的下颚旁。 她艰难地抬起双眸,努力迎视他乌沉睥睨的目光,浓密的眼睫颤抖不已:“长公子,求您垂怜芈瑶,饮下这斛酒吧……” 眼中清泪再度滑落,泪珠凝在盈盈颤颤的长睫上、白皙娇美的面颊上,让她看上去宛如一株缀满露珠的红玫瑰,饶是再硬的心也都软了几分。 然而长公子深邃冷锐的长眸中,仍未出现任何怜悯、松动的神色。 烛火重重摇曳,明灭不定,他的面容一半藏匿在阴影中,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唇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他意味复杂地凝视她许久,直到她快要端不住酒斛,才从薄唇中溢出一声冷冷的嗤笑。 仿佛一记重锤敲打在心口,楚萸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碎了,她面色惨白,红唇抖颤,散乱失焦的目光停顿在他俊美又残酷的面容上。 “你有什么值得我垂怜的呢,芈瑶?”他微微歪起头,摆出一副认真询问的态度,低眸含笑地望着她,“你若是能说清楚,我便帮你解这个围,如何?” 语气中不乏轻薄狎昵的意味。 这便是两年未见,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临别那日的话语,又一次在她脑中回荡,手腕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又有一些酒液洒了出来,滑过拇指,顺着袖口濡湿了她的衣衫。 那种心脏被鞭笞的感觉再度攫住了她,令她痛到几乎窒息。 她总算知晓,他不仅不会怜悯她,反而以她的凄惨为乐。 她迟滞地收回酸痛的双臂,失焦的视线从他脸上一点点垂落,望向手中波纹微漾的酒浆,内心再一次被撕扯。 为了珩儿,她不能喝太多,可为了仅存的那一点稀薄的自尊,她又不得不喝。 就……只喝三杯吧,然后再求求他,若是他仍不肯,那她便只能将自己伏低到尘埃里,匍匐在他脚边,任由他践踏、戏耍,他让她做什么,她做便是…… 她垂下眼,心如死灰地将酒斛送到自己唇边。 麦子味的酒香徐徐拂来,一起拂来的,还有在秦国制作桂花酒的那些日子……她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会痛恨她至此,连一丝尊严都不肯给她留。 柔软瑟缩的唇瓣,轻轻触上酒斛干冷粗硬的表面,她微微仰起头,正要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手腕忽然被用力握住。 手劲很重,越捏越重,她发出一声惊呼,看着他紧紧攥住她手腕,将她握着酒斛的那只手,一点点从唇边扯开。 他的掌心很烫,是她熟悉的热度,被刀剑戈戟磨出的厚厚茧子刮痛了她柔嫩的肌肤,很快腕子上便红了一大片。 她疑惑又惊恐地看向他,不明白他又抽了什么风。 只见他唇角噙着暗昧不清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紧紧盯住她的双眸中,仍是一片难以形容幽冷。 这便是他对她的真正态度,冷硬又憎恶,在此基础上,再添上几分不屑与轻视。 心脏痛得越发厉害,她难受地扭了扭胳膊,却被他陡然加重的力道痛得蹙起了眉心。 他就这样,一边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一边缓缓地,几乎像是慢动作般,拉动着她皓白的雪腕,将她手中的酒斛,凑到自己唇边。 楚萸忽地一惊,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他这是打算喝了吗? 也许,他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无情,多少还是有些怜悯之心的—— 泪痕斑驳的脸上,渐渐漾开天真而惊喜的神色,她仿佛看见了珩儿张开手臂,嘟嘟囔囔要她抱抱的画面…… 红唇微微动了动,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眼底骤然闪过一抹狠戾。 酒樽的青铜表面,离他线条锋利的樱色唇瓣,只剩一个指尖的距离,他突然唇角一扬,将她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掰。 清透的酒浆,哗的一下,全部倾倒在面前的酒案上,帐内随即响起嘶嘶的抽气声。 他这时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嘲弄般地哼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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