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格格。”惇妃看到珠锦哭了,心里也十分不忍,她连忙上前,把珠锦抱在怀里,不让她看周围的人,也妄图隔绝了小院里弥漫的血腥味,“别怕,额捏在,没事的。不过是处理一个下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珠锦抱着惇妃嚎啕大哭起来,惇妃哄着她扭头对宫人们说:“没看到小主受了惊?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她抱起珠锦,就要往主殿走,还没等她离开下人房,就被从外面进来的侍卫堵住了。 上三旗的侍卫器宇轩昂,列作两列,将中间空了出来。他们腰上夸张钢刀,气势过于摄人,惇妃强硬冷漠的表象也在这一刻被戳破,珠锦能感觉到她的惶恐和畏惧,愤怒褪去,她也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人罢了。 乾隆瞥了一眼乱糟糟的宫人,没有喊停。身兼领侍卫内大臣一职的和珅,带着几个人过去,手脚麻利地几下就把菡萏拖了下去,身穿蓝色宫装的太监提着水过来,倒在地上,接着跪着用抹布用力擦,没一会儿连血迹也消失不见。 他们自然不敢让这等污秽的场景脏了主子的眼。 乾隆没有关注旁边的人来人往,甚至给菡萏的眼神也不多。如果不是菡萏在珠锦身边做过一段时间大宫女,也许他根本不记得有这个人。 此时乾隆冷漠地看着惇妃:“朕一直以为,你是个心地善良,温柔纯善的好女人,好额捏。” “让皇上失望了。”惇妃定了定神,惨然一笑,将珠锦放下,轻轻俯身,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十格格乖,去你汗阿玛那里。” 珠锦意识到了乾隆和惇妃之间的僵硬气氛,抱着惇妃不撒手,哭喊着往她身上爬,“额捏,额捏抱抱!” 惇妃克制着自己,狠下心来不去看珠锦。 乾隆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走过去拉住珠锦,把她抱在怀里,“十格儿,汗阿玛在这里呢,别哭了,别哭了。汗阿玛带你回养心殿好不好?” 珠锦哭得太狠,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停地抽噎着。 乾隆拍打着珠锦的后背,“好孩子,别害怕。汗阿玛还有你丈人都在呢,你看看,那边是不是和珅?”他转了下身子,指着远处给珠锦看。 和珅正与诸位侍卫一起,身姿挺立站在一旁,保护皇上的安稳,也听候他的吩咐。看到乾隆看向这边,连忙小跑过来,“皇上。” “走吧。”乾隆淡淡说完,哄着珠锦,带她往回走。 和珅与李玉对视一眼,吩咐銮仪卫将翊坤宫的宫人们控制起来,严禁闲杂人等出入,也跟在乾隆后头回去了。 雍正跟着菡萏的尸身行走,这个宫女还没能意识到自己死亡,浑浑噩噩地跟着自己的实体,对周围一切视若罔闻。 这些年宫里去世的人不少,雍正不是第一次见到魂魄,他遇到鬼的次数,比珠锦知道的更多。大多数鬼跟他没有关系,雍正也没兴趣往这些同类身边凑。 菡萏是个例外。 别说雍正和珠锦的交情,足够他探究一下这其中的真相,就算是不为珠锦,雍正自己也觉得好奇。 几个太监围在菡萏身侧,伺候珠锦的嬷嬷们也在。她们不死心地拍打菡萏的脸颊,试图唤醒她的神志,又揉胸口、掐人中,忙活了好一会儿,菡萏依然没有动静。 胡嬷嬷转过身,朝着众人摇了摇头。 “人真的没了吗?”高海问了一句。 菡萏之前只是个普通宫女,走了大运才来到珠锦身边。惇妃那边的人跟她没什么交情,只有高海还有几个嬷嬷,与菡萏接触的多一些。 菡萏突然死了,他们几个都心有戚戚焉。 “銮仪卫在旁边候着,说不准一会儿就有人来收尸了。与其同情菡萏,倒不如想想自个儿的出路。”魏嬷嬷冷静道,“惇妃主子为什么罚她,别人不知道,咱们几个可是心知肚明。万岁爷要是罚下来,惇妃主子没得跑,咱们几个也要受牵连。” 高海苦着脸,“可是咱也见不着小主,实在没法跟小主求情,这还能怎么办?” 刚升任大宫女不久的水芝一直沉默着,像是被吓破了胆子,此时她骤然出声,竟冷静地很,“不如去找和大人求救。” “和大人?”魏嬷嬷反问了一句,“倒也不是不行。” 她跟着珠锦一起去春蒐,见识到了乾隆与珠锦,还有和珅的亲近。魏嬷嬷记得和珅总是温润君子的模样,虽然年纪轻,却十分沉稳可靠,十七阿哥受了惊,也是他带着人奔走,搜索贼人,确定大伙儿的安危。 魏嬷嬷心中燃起了一分希望,接着又破灭了,“可和大人未必亲自守着咱们,这会儿想来正在皇上身边听差呢。只怕等皇上旨意下来,已经来不及了。” 雍正在他们旁边停了一会儿,深感珠锦手下人心浮动。 不过倒也能理解,珠锦年纪小,又不喜欢与宫人们走得太近,哪怕是她的奶嬷嬷也不敢保证感情有多深厚。没人指望珠锦替他们说话,这群人甚至还会担心,乾隆因为珠锦受到惊吓的事情,加大对他们的惩罚。 雍正在菡萏身前站定,“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菡萏怔怔地看着他,思绪随着他的话跳动,目光渐渐恢复清明,她看着雍正身上明黄色的衣袍,一下子跪在地上:“皇上!皇上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死!” 雍正觉得这里有点吵,皱了皱眉,“你先起来。” 菡萏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地磕着头。 “菡萏。”雍正不耐烦地皱起头,阴沉着喊出她的名字,“随朕过来。” 大约是他死的时间有些久了,阴气愈发强大,气势外放之后,菡萏没有拒绝的余地,亦步亦趋站起来,跟随在雍正身后,去了高墙根处,避开喧杂的人群,也躲过了他们惶恐不安的情绪。 菡萏理智很多,认出来前面位身穿明黄色衣袍的人并非乾隆,警觉道:“您是谁?” “朕是十格格的玛法。”雍正看着她身上的伤痕,还有怯懦躲闪的模样,“想来你已经记起来了。” 菡萏点了点头。 雍正问:“惇妃为何罚你?” 他的情绪很淡,菡萏却能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压力。她迟疑了一下,突然记起来,十格格的玛法,那岂不是先帝世宗宪皇帝?!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会在十格格身边,还这样熟稔的模样? 菡萏生起一股恐慌,她能预感到,死亡并不是结束,还有新的苦难在等待她。她敬畏鬼神,在先帝面前不敢说话,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奴婢的父亲镶蓝旗齐佳色可图牛录治下的觉罗察塞,祖上曾经跟随太宗皇帝一同入关,立下的功劳算不上顶尖,没能在圣上面前留下姓名,到了玛法这一代,奴婢这一支觉罗察氏已经大不如从前。奴婢的额捏是阿玛的庶福晋,只生了奴婢一个女儿,阿玛一直想要个儿子光宗耀祖,可是连娶几位福晋,都没有生育。阿玛便以为是奴婢命里带煞,妨碍了弟弟降生,便打算把奴婢卖掉送进了宫里。” 跟随清军入关的那一批满人,很多都封了爵位,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爵位都能传承下来,有的氏族传着传着就没落了,连承爵都够不上资格,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从世家沦落成闲散宗室。 雍正不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菡萏说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不值得他为之动容。他有些不耐烦,“说重点。” “奴婢辗转了几趟,先是去了内务府,又被惇妃主子收留,这才有了安心的住处。只是奴婢一直不解,为何所有的人都能快快乐乐的,好似所有的苦难都落在了奴婢身上。小主子自打降生之后,就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整日只需要玩乐,什么都用不着考虑。 “惇妃主子爱护她,皇上爱护她,就连只见了几面的阿哥们也喜欢她。更别提一直伺候在身边的嬷嬷。小主子年纪轻轻就定了亲,未来的夫婿是正得宠的和大人的儿子,可奴婢我呢?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被人正眼瞧过!凭什么?就凭她会投胎吗?” 雍正在心里默默道:她一点儿都不会投胎,她要是真的会投,就该作为一个阿哥出生。 菡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我倒要让她看看,我能做的事情多着呢!惇妃根本不在意她,皇上也根本不在意她,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照顾她,陪在她的身边,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 雍正神色有了波动,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嫌弃,默默离她远了点,“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菡萏又哭又笑。 “就算你防着其他人与十格格接触,也不能掌控她。她生来就该如此引人注目,哪怕她不是生在皇宫,也会生活得很好。”雍正看着她卑微的模样,轻蔑道:“你做了这么多,十格格可曾受到过一丁点影响?” 惇妃仍旧爱她,乾隆依然疼她,她还有皇玛法和未来丈人,还有两个偶尔可以见面的哥哥,以及能当做朋友一起玩的未婚夫婿。 十格格是个知足的人,哪怕此前因为菡萏的举动误解了惇妃,她也没有抱怨过自己的母亲。她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并且在努力过得更好,而不是自怨自艾。 雍正给了菡萏最后一击:“朕与十格儿一同生活了将近五年,对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这皇宫对她来说,更像是个束缚。倘若她与你身份对换,一样能生活得很好。” “这怎么可能!” “这世上比你困苦的人很多。”看在她快要离开的份上,雍正不介意多说几句,顺便帮珠锦报复回来,“你瞧瞧那边的几个人,高海、水芝、魏嬷嬷、胡嬷嬷、郑嬷嬷、高禄,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菡萏身体发抖,不明白雍正的意思。 雍正道:“你眼中高高兴兴,没有承受苦难的其他人,也不过是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 不只是普通人,哪怕他是皇帝,也有很多烦恼。 倘若出生真的能决定一切,他又怎么会不到六十岁就殚精竭虑身亡? 菡萏喃喃道:“我不信……” 雍正叹息:“为了一时的念想,搭上身家性命,何苦?你若是活着,等到了年纪,还可以出宫嫁人。如今死了,可就一了百了。” 雍正仁至义尽,说完便悄然离开,没有再理会她。 他不愿插手妇人之间的斗争,如今了解的菡萏的心境,突然间发现,其实不止是菡萏,许多男人走错了路,做错事情,也大抵是这些原因。 佛说众生平等,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珠锦被乾隆带回了养心殿,在他怀里哭了好久。 李玉很有眼色地喊了太医过来,替珠锦诊过脉后,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又给她扎了一针,想让她好好睡一觉。 珠锦闹了一会儿,身体确实困倦了,她强撑着不敢睡,必须要把惇妃的事儿弄出个结果才行。她紧紧抱着乾隆的手臂,哽咽着说:“汗阿玛……不要,不要让额捏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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