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前一天沐浴更衣,又涂了容妃送来的红玉面膜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水芝带着一干宫女进来,端来脸盆给她净面,接着沉默不语地为她梳妆。 “舍不得了?”珠锦笑着说,“这是好事啊,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水芝抹了把眼泪,“刚定下婚约的时候,主子您明明也难受得很,今儿反倒来安慰起奴婢了。” “你们几个先出去,我和水芝单独说几句话。” 宫女们离开之后,珠锦拉着水芝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水芝受宠若惊,连连拒绝,珠锦强硬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客气什么。” 水芝只好贴着红木凳子坐下。 “你我虽说不上贴心知己,也相伴多年了,情分总是有的。”珠锦说,“你是我身边的人,我自然是希望你好。你年纪不比我大几岁,出嫁时忐忑的心情,我也都理解。今儿就准你跟我说说真心话,水芝,你是不是害怕?” 珠锦给她找了门亲事,男方地位不太高,但也是旗人,正与水芝门当户对。水芝又是珠锦身边伺候的人,看在珠锦的面子上,那边肯定会对水芝好。 水芝点了点头,“不瞒您说,奴婢原先确实想着找个好人家,也好方便回家帮衬弟妹,可这些年主子待奴婢的恩情,奴婢都记在心上。奴婢舍不得您。” 她之前被家里的事情弄得心绪烦杂,一心想着出宫。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才骤然发现,就算跟着十格格一起嫁到和家,依着十格格的性情,想回家也不难。 这么多年,珠锦还和原来一样,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贴身丫鬟就她自己,她走了之后,谁来照顾珠锦? 水芝诉说了她的担心,珠锦抿唇一笑,“我有手有脚的,而且也不是一个宫女都不带,这不是还有其他人吗?再说,额附那边也有人伺候,大不了去了和府再置办。总之不会委屈了自个儿。你何须替我难过,往后还是多为自己打算打算,你这一辈子,可是掌握在自个儿手里的。” “主子说的是。” 水芝擦了擦泪水,喊了其他人进来,给珠锦描眉梳妆,待弄好了妆容,时辰差不多了,才开始换衣服。 满人成亲穿的都是“吉服”,是比朝服略低一等的礼服,也有一些人会穿着吉服或者朝服下葬。 这衣服珠锦已经穿过很多次,她原本还对嫁衣有些美好的期待,看到还是这件熟悉的吉服,只是做了件新的,心里有点失落。 只有普通的民人命妇延续明朝的命妇打扮,穿凤冠霞帔。一般有些地位的满人,都会穿吉服。 吉服颜色黑的深沉,外面的端罩也是同款颜色,上面绣的花纹倒是精致,以红黄蓝为主。 珠锦的这件吉服,袍子和补子上都绣了五爪金龙,再配上高底靴、朝珠,还有满头的金翠钿子,最后是带着小金座的吉服冠。吉服冠男女同款,珠锦的这个最顶上镶嵌的是红宝石。 固伦额附的则是珊瑚。 额附的彩礼提前两天送到午门,由相关的衙门接手。第二天就是皇帝宴请额附,还有皇后请女眷吃饭的日子。 乾隆依然没有皇后,这些事情交由容妃和惇妃负责。 额附谢恩后,公主的嫁妆送往额附府中。 第三天,就是今天,才是珠锦出嫁的日子。 珠锦换好衣服,依次去各个宫殿辞行。乾隆眼中带着泪意,看向珠锦时,又是欣慰又是伤感。 “不知不觉,十格儿也长大成人了。”乾隆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也知道珠锦只有十几年的阅历,恐怕听不懂。 珠锦是乾隆的第十个女儿,她前面还有九个姐姐,十七个哥哥。儿子成亲,乾隆自然不会伤感,只有送女儿离开时,才有这种悲伤。 他的好几个女儿因为政治原因嫁到了蒙古,嫁到了西藏。也有好几个女儿,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早离世。 珠锦的长大,更意味着乾隆的衰老。但是比起死亡,乾隆还有很多害怕的事情。 他怕在这个年纪仍旧会失去亲人,怕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怕她无法适应那些家长里短,怕失去她。 “汗阿玛。”珠锦撩起衣摆,跪在他面前,“虽然说以后也能时常见面,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这是她两辈子头一次嫁人,离开家人,去另外一个家庭,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但是更多的还有迷茫和惆怅。 就好像人生度过了某个阶段,她再也不是父母掌心的宝贝,很快就会拥有新的社会身份,以往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只能一路向前,独自面对往后的风雨。 珠锦不想太煽情,随便说了几句插科打诨,接着认认真真地,给乾隆行了叩拜大礼,“我走之后,您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明儿我就回来看您了。” “你这妮子,就不能说点正经的,什么叫明儿就回来了?”乾隆被她说的想笑。 “汗阿玛您可是说过的,准许我随便回来。这么近的路,明儿下午回来一趟又怎么了?”珠锦从地上站起来,跟他撒了会儿娇。 分别的苦闷迅速被驱散,乾隆心情也只剩下愉悦。 “汗阿玛,皇玛法应该也会跟我一起过去。我想着去了那边,与皇玛法交流实在不方便,倒不如透给丰绅殷德知道,也好打个掩护。” 乾隆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就确定丰绅殷德会信?” “我跟他关系好啊。”珠锦说,“他对我的信任,说不定比对他阿玛的都多。再说,您不是也与和珅很亲近吗?要是和珅知道了,应该也不要紧吧。” 只要他们把权力掌握在手里,这事儿就算透露出去,也只是让他们再多一个主子,不会构成威胁。 雍正虽说已经去世五十多年,到底离得不太远,乾隆朝的百姓大多听过雍正的故事,和珅自然也清楚雍正的性情。如果让他知道,也会多一个指向标,让和珅明白,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 乾隆脑子没以前那么好使了,听珠锦说的头头是道,也觉得很有道理,“你向来有主意,就按你说的办吧。” “谢汗阿玛恩典!” 珠锦谢恩。 等她拜访完所有的长辈,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太阳即将下山。命妇们拥簇着珠锦登上凤舆,前方有仪仗拿着灯笼与火炬开道,后面是亲王福晋,还有显贵命妇送亲。 闲杂人等退让,街道被照应得红红火火,一路来到午门,丰绅殷德就在这里接她。 “婚”字原本写作“昏”,就是黄昏的意思。原始社会中,女性是一种资源,男人会在黄昏光线模糊时出来把女性抢走,也可以说是“劫昏”。 珠锦被丰绅殷德接上了他的轿子,由轿夫抬着,去了什刹海。
第56章 珠锦下来轿子, 和府张灯结彩,喧哗热闹。 进了屋之后,就是他们的合卺之礼。满座宾客皆欢,珠锦与丰绅殷德各执一杯, 相交而饮。 堂内点满了红烛和灯笼, 明亮得很, 珠锦看着身穿吉服的丰绅殷德,都觉得他好像比以前更加白皙英俊了。 丰绅殷德的个子比珠锦高了一头, 低头浅笑看着她, 两个人手臂交叉,喝下合欢酒,下面高朋出声恭喜, 一时间热闹非凡。 “十格格, 你今天真美。”丰绅殷德说。 “你也很英俊。”珠锦夸了他一句,然后看到丰绅殷德好像有点无奈, “我说错了吗?” “没有。”丰绅殷德道, “你总是这样特别, 可偏是这样, 更让我满心都是你。” “你其实想说特别不解风情吧……”珠锦也知道她的性格没有普通女孩子那么娇羞,但是她改不过来! “你们小两口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大点声!”永璘站起来大喊。 珠锦和丰绅殷德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他们暂且分开,拿起新的酒杯,去下方宾客处敬酒。 他们的婚礼宴请的人不少, 好多珠锦自己都说不上名字来,接着这次把每个人都认了一遍,朝中大臣也挨个打了招呼。 和府的宴席总共摆了一百来桌, 珠锦他们不会每个都过去说话,只与比较亲近的人见过之后,时候便不早了。 丰绅殷德留下来陪客,珠锦去卧房等他。 现代的婚礼都是上午举行,以前珠锦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仪式结束后就送入洞房,后来了解到古代结婚的时间才明白,这个时间,是真的方便洞房。 她的陪嫁丫鬟是芙蕖与泽芝,也是从宫里一起陪着过来的,原先是珠锦身边的二等宫女,如今也成了贴身侍候的大丫鬟,只是她们平日里与珠锦相处的不多,如今有些拘谨。 珠锦坐在床边,对两个丫鬟道:“芙蕖先去外面看看,找一下厨房在哪儿,给额附备上醒酒汤,再拿些点心过来。” “公主可是饿了?”芙蕖问。 珠锦摇头,“此时还不饿,过一会儿大概就饿了。泽芝帮我把衣服换了,这衣服沉重得很,实在不方便坐卧。” 珠锦穿了一整天吉服,饶是她体格不错,此时也觉得累了。 两个女孩听令,一个出去拿吃的,一个帮她宽衣。 珠锦解下外面的褂子,只着里面的衣袍,泽芝怕她冷了,又拿添了一个炭盆在屋里。 待收拾完之后,珠锦就让她们去歇息了。 她独自坐在婚房,等了有一会儿,丰绅殷德醉醺醺地进来,看到珠锦之后眉开眼笑。他慢慢走上前,“等久了吗?” 珠锦摇头。 她比丰绅殷德大了半个月,从前丰绅殷德瘦瘦小小,比珠锦矮很多,像个小弟弟。珠锦也一直拿他当孩子。十八岁本来就不大,确实能称得上孩子,可是刚才喝合卺酒时,珠锦突然觉得丰绅殷德身上也有成熟的男人味道。 此刻也是。 “先喝点醒酒汤吧。”珠锦有些紧张,站起来牵着他来到桌子这边坐好,舀了两碗汤,她也跟着喝了一些。 丰绅殷德一口喝完,道:“你真不解风情,但是又单纯得可爱,我就喜欢你这幅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珠锦:“??”有没有搞错? 丰绅殷德借着酒意慢慢上前,轻轻抱住了珠锦,发现她没有挣扎,试探着用力,与她紧紧贴近,将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在珠锦耳边轻声说,“十格格。” “痒。”珠锦推了一下,用的力气也不大,她就没想着把丰绅殷德推开,倒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 “奴才一直都想抱抱您,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丰绅殷德笑了一声,“不该喝醒酒汤的,就应该趁着酒劲儿没过,对您做些出格的事情。” “要不再喝点酒?”珠锦建议道,她指了指桌上,“那儿还有两坛花雕,估计也是留给咱们喝的。” “不错,昨儿命妇将您的嫁妆送到了婚房,我特地过来看过,又添了那两坛酒。”丰绅殷德微醺,脑子大概没之前好使,情商也变低了,不怕珠锦不高兴,有什么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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