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收拾着,我去趟钦安殿。” ***** 钦安殿,浮碧亭。 这里是青萝第一次遇见朱祁钰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随手拣了根树杈,蹲在台阶下,自地面刨出一个坑,将锦盒轻轻放了进去,要埋上土时,终是心有不舍,放下手中树杈,又打开盒盖,忍不住再看几眼。 锦盒里的摩睺罗静静躺着,弯眉笑眼,浑然不知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如刚刚出生的她一般,被装在盒子里,埋在地底下。 青萝忽然就难过起来,轻轻抚摸着人偶的小脸,吧嗒吧嗒掉下眼泪。 “可惜了!”身后传来一个人声。 不用回头,只听声音,也能知道来人是谁。 她不想被他看笑话,抬起袖口一把抹掉脸上泪珠,啪地将锦盒一盖,毫不犹豫地拎起树杈,往坑里填起了土。 一把把黄土洒下,锦盒的身影被一点点掩盖,埋于地下。 “如此精致的摩睺罗,你也舍得?” “摩睺罗是小孩子玩的,我已经长大了,自然舍得。” 她语气淡淡,站起身来便要离开,却见年轻道士不声不响,折了一截树枝,插在刚刚掩埋过的黄土之上。 “你干什么?”青萝返身回来,一把将树枝扯掉。 “万物有灵,我替它立个墓碑,日后你想它了,也好找些。” “我既然把它埋了,就是想将它忘掉,用你多此一举么?” 周辰安注视着她,仿佛将她一眼看穿,幽幽说道: “盒子里的摩睺罗好埋,只怕你心里的摩睺罗不好埋。” 青萝一怔,显然是被他说中。 周辰安接着道:“常言道心不可逆,你心里不痛快,不喜欢,脸上装的再好,也终究会露出破绽,万岁是何等人物,又岂会察觉不到?你如此待他,他心里又岂会高兴?” “谁说我不痛快,不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呀。更何况他是皇帝,是天底下最有钱最有地位的男人,我待他真心实意,他要不高兴,又怎么会晋封我?还赐我大房子住?” 只有这样想,她心里才会好受些。 钱皇后说的对,恨比爱更难捱。 因为很多人,生来就渴望爱,本能的需要爱,她亦不例外。 周辰安瞥了她一眼,微微摇头道:“那是因为你肯成全他的脸面,你既然演给他看,他便顺着你演给后宫看,封你个昭仪,赐你个房子,不过是为了做足戏码。” 呵。 令人清醒的冷水又泼来了。 自我安慰的说辞被推翻,只剩满心狼藉。 就像那次他无情地揭开绿竹的变化,逼迫她直面真相。 可她其实不关心真相,不过是想有个由头,多个念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好过一点而已。 为什么他总是要来打破? 青萝冷哼一声,眸底漫出的凉意: “跟我说这么多,不就是想来看我笑话么?” 周辰安的态度倒是平和:“上次是我虑事不周,白云观不是个好去处,既然你命中注定留在这宫里,就得为自己好好打算一下,省的最后落得个殉葬的下场。” “怎么打算?” 周辰安看着她,压低了声音: “大明朝的将来,不在钱皇后手里,是在我的姐姐手里,你如想性命无虞,不如考虑改换山头,投到我们这里。” 青萝却不言语,只听他接着道: “你若肯答应,我替我姐姐保证,不再去寻钱皇后麻烦。” 青萝微微冷笑,道:“既然不找皇后的麻烦,叫我过去,莫非是要我对付绿竹和宸妃?” “不错!”他居然毫不掩饰。 “哼!大家都是罐儿里的蛐蛐,你们自己不敢上阵,却挑唆我们姐妹自相残杀?想的挺美,这是拿别人都当傻子了么?” “这皇宫之中,连兄弟之情都不念,何况姐妹?汉成帝时,赵飞燕和赵合德一母同胞,尚争的你死我活,你跟叶绿竹感情再好,比得过她们么?” 青萝一时语噎。 道士轻叹一声,慢悠悠地说道: “一入宫闱,能苟全性命站的住脚,已然不易,想与人无害、又毫发无伤,只怕比登天还难,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言罢步下台阶,转身离去。 青萝望着他的背影,久久的发呆。 回至尚寝局,行李已打包好,不多会儿艾望远便来传话,说长阳宫那边已打扫完毕,元昭仪这就可以搬过去,接着又说了几句恭喜的客套话,青萝照例拿了一袋银子给他。 艾望远却一口拒绝:“用不着,用不着,咱们自己人,让别人瞧见了还当是咱们生分。” “拿着吧!”青萝把银子往他手里一塞:“我倒不是跟你客气,只是你手底下那些小宦,替我把屋子收拾出来也累了大半天,我也是底下人过来的,不好叫他们白忙,你替我给他们分一分吧。” 艾望远笑着点头:“那我就替他们谢过昭仪了,要不说还是我干爹远见卓识,早在南海子就看出您不同凡响,今日方知果不虚言。” “嗯?”青萝一愣:“赵公公怎么说?” 艾望远尴尬起来,总不能说那会儿自己对她动了心思,是被干爹劝住了,便打了个哈哈: “我干爹会相面,他说您跟贤妃娘娘一样人品贵重,日后必蒙万岁恩宠。” 青萝听完,只当他是说漂亮话,心中暗道: 真要是那么神,早该跟我说了,我提前开溜,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田地。 想罢只对他点点头: “也替我谢过赵公公。” 二人寒暄过后,青萝便在挑好的几名女官陪伴下到了长阳宫。 打开宫门,一阵浓郁的桂花香飘来,沁人心脾。 已近秋季,院内那棵桂花树开满了纯白嫩黄的小花,一朵朵,一簇簇,挤压在枝头,摇摇欲坠,芳香四溢。 初入京时结拜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三姐妹跪于树下,折枝为香,对月盟誓,最后以茶代酒一口饮尽,相顾而笑。 青萝不由自主的迈开脚步,追随着三姐妹的身影来至树下,朝她们伸手触来。 却触了个空。 树下一个人影都没有,早已物是人非。 微风拂来,吹得花树枝头摇曳,花瓣随风而落,晃悠悠地划过青萝视线。 她抬头望向那满树桂花,眼眶有些湿润,微微哽咽: “月人姐姐,从今天起,我也要当蛐蛐,跟人家斗了。”
第120章 借刀 晚间,长阳宫门口的灯笼被摘下,帝王的龙撵抵达之时,徐云中率着几名内侍抬进几个宝箱,打开,里面装的是各色绫罗绸缎。 宝箱之外,又有三名内侍各端着一个锦盒,亦是装得满满当当,一个里边全是金叶子,一个里边全是金瓜子,还有一个装满了珠宝首饰。 朱祁镇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温声道: “听说你昨儿个遭了些议论,受了些委屈,这些赏赐是朕的一份心意,看看喜不喜欢?” 青萝耳边响起当初朱祁钰的话: “金叶子、金瓜子、金元宝......还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这些不用心的玩意,朕赏过的人太多了,没什么稀奇,就不赏你了。” 目光依次看过黄灿灿的金叶子金瓜子、熠熠生辉的珠宝首饰、精致华美的绫罗绸缎…… 她的内心却怀念起那个被埋在地底的摩睺罗。 但面上却堆起欢喜感动的笑容,一脸真诚道: “这些东西一个比一个贵重,不过都是身外之物,非妾所求。但万岁这份体贴的心意,实在难得,比天底下所有的珍宝都要贵重,妾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这一番话听得朱祁镇心花怒放,喜笑颜开,宠溺地捏捏她的下巴。 “你这份懂得珍惜的心,朕也很喜欢。” 夜幕垂下,绵绵细雨洒落,滴进花盆里,浸润得盆中青萝愈发莹润葱翠。 自打有了新欢,皇帝心情愉悦许多,青萝的乖顺温情,极大的治愈缓解了绿竹带给他的烦闷苦痛,因此近来常常临幸长阳宫,对于离自己最近的长乐宫,不知是淡忘,还是有心回避,不仅再未去过,嘴上也不曾提起。 如此一来,却急坏了长乐宫里的君凝,她急冲冲跑进绿竹寝殿内,说道: “万岁老往长阳宫跑,也不来咱这儿,这么下去,岂不坏了娘娘的筹谋?” 绿竹轻叹一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当初我求着皇帝放她出宫,却没获准,我就担心会有这一天,可这心里头,还总存了侥幸,想着拖的日子久了,皇帝慢慢把她忘了,也好找个机会,没想到,她最近太冒头了。” 君凝想了想又道:“要不瞅个空儿,去跟她说说。” 绿竹摇了摇头:“不要把她卷进来,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变数。” “娘娘是信不过她?” 绿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低声道: “她终究是心软,即想救这个,也想救那个,尚雪莹那次就险些坏了事,何况她感念着皇后的恩情,若是跟她交了底,难保她不露出马脚。” “那该怎么办?我听说曹吉祥这阵子老往万岁跟前跑,每次他一去,万岁就不让身旁有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万岁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还能有什么?”绿竹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定是暗地里替皇帝探查身世之谜,以此来表衷心。” “如此下去,万岁岂不是对他越来越倚重?” 绿竹面上一寒,道:“要动曹吉祥,本来就非易事,他有太后撑腰,又总督京军三大营,加上石亨领兵在外,徐有贞掌宰辅于内,他们三个同气连枝,就轻易撼动不得,唯有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君凝听完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是万岁不来,徐云中也不方便过来,咱们怎么传话给他?” 绿竹美目转动,落在桌上摆的一盘贡桃儿之上。 “找人送两个桃子给他,他便知该怎么做了。” 君凝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笑道: “娘娘是要效二桃杀三士么?” 绿竹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却如冰霜一般,透着浓浓的凉意。 这一日,皇帝召曹吉祥、徐有贞和石亨三人,于武英殿议西征之事,没一会儿,天上下起雨来,待三人谢恩出来,外面已是雨流如注。 三人抬头看了看天儿,正不知该如何出去,便见几名小宦关迎了上来,替曹吉祥和石亨换上雨鞋、雨衣,却只把徐有贞晾在一旁。 徐有贞心中有气,但不能在此发作,便将脸扭到一边儿。 一旁的徐云中早看在眼里,当即叫来司设监领头的少监,斥责道: “徐阁老身边怎么没人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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