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眉心一动,瞬即猜到了因由: “舆辇归尚寝局的司舆司管,你来抓尚寝局的人,定是那着火的轿帘被做了什么手脚了?” “娘娘聪明。”司正微笑,“经查实,轿帘上洒有磷粉,在日头底下一经暴晒立马就着,因此要抓尚寝局的人去审一审。” “那晓羽不是尚寝局的,你们又为何抓她?” “有礼仪房的人指证,晓羽曾拜托他从宫外买包磷粉回来。因此贵妃娘娘怀疑,是晓羽和尚寝局的人联手害她,当然这背后究竟谁是主谋,需得审问审问才知。” 司正说着,鹰隼般的目光落在青萝脸上,仿佛过不多久,便会将她抓走。 晓羽挣扎着喊:“没有,我没有托人买!” 话音才落,一名女官过来,呈上一个小袋子。 “司正,找到了,就在晓羽的房间!” 司正打开看了一眼:“嗯,果然是磷粉。” 青萝忙问:“晓羽,这是你的东西吗?” 晓羽先是一怔,而后摇摇头: “不是我的,是艾老公的。” “艾望远?”青萝一惊。 晓羽点点头:“我今天打他们那儿过,一个宦官拦住了我,说艾老公有个东西托我保管一下。我谨记你的话,在这宫里,不能随便相信别人,就没敢接,那个人喊了艾老公出来,当着我的面问他,是不是他托我保管我的,艾老公愣了一会儿,说那个袋子是。我这才接了,带了回来,哪里知道会是磷粉呢?” “听到没?”青萝激动地向司正道,“她是被陷害的!” 司正却不为所动:“晓羽姑娘说是艾公公的,那就跟司礼监说一声,让他们协同调查。娘娘再有不舍再有不满,奴婢也无权决定,只能照章办事。” 言罢,她手掌一挥: “带走!” 瞧这架势,是要玩屈打成招那套,把自己拉下水,一网打尽! 晓羽那实诚孩子肯定不会往自己头上攀。 灵香也不用说,她人不傻,真把自己拉下水,就没人能捞她能保她了! 但如果来个死无对证,这事就不好解了! 青萝绝不容许自己的人平白送死! 宫正司既无法擅作决定,那她就找个能做决定的人。 钱皇后。 即使不管事,到底是堂堂的中宫娘娘,又深得皇帝敬重,说话多少有点分量。 青萝紧张地等在宫正司外边,站立不安,心中盘算着,若是钱皇后不行,她就去找皇帝求情。 哪怕拼着惹他不开心,也得尽力试一试。 这不仅仅是道义的问题,她得让底下的人知道,跟着她元青萝做事,就像跟着关老爷一样靠谱,绝没有弃卒保车的道理! 正思索间,晶儿的声音传来: “青萝。” 闻声抬头,钱皇后被晶儿扶着走出宫正司,她赶忙到了跟前,急声问道: “娘娘,怎么样?” “看在吾的面子上,她们总算停了手中的板子,但是有宫规在,只能停一天,若是没有新线索,还是要继续审问的。” 钱皇后拉住她的手,轻轻一叹: “青萝,吾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谢娘娘。” 青萝微微松了口气。 “哪怕只有一天,她们的命就有转机,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 ***** 砰砰砰! “艾望远,你给我出来!!!” 寂静的深夜,司礼监礼仪房的大门被青萝拍的震天响。 “少在这儿给我装死,再不出来,我就踹你的门!砸你的门!逼急了还烧你的门!看你怎么睡得下!” 青萝说着又砰砰踹了两脚,向身后两名宫女道: “别愣着,去,搬石头,给我砸开它!” “是。” 两名宫女才应下,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露出艾望远那张陪笑的脸: “呦,和嫔娘娘,这大半夜的,您还不休息呀,闹这么大动静,也不怕引来万岁?” “哼,少拿万岁来压我!”青萝丝毫不惧,“大不了再被他冷落一阵子,有什么呀?反正他又舍不得杀我,再想辙讨他欢心不就得了?” “是是是。”艾望远赶忙附和,“您在万岁心里不一样,只要不明着杀人放火,他都舍不得杀您!依奴婢瞧呀,您今后封妃、封贵妃,那是早晚的事!” “废话少说!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什么指使?和嫔娘娘,您的话小的听不懂呀。” “少装傻!是不是周贵妃?你看她是太子之母,就想提前讨好她,用晓羽来当投名状,对不对?” “哎哟,和嫔娘娘,您就别问了!” “不说是吧?”青萝一把扯住他,“行,那就跟我去宫正司,说东西是你的,让她们放了晓羽!” “诶诶,娘娘,别介呀。” 艾望远忙不迭的挣开了她,堆着笑道: “宫正司那儿,奴婢已经说清楚了,还去什么去?” “说清楚?”青萝柳眉一竖,“让我听听,你怎么说的?” 艾望远低着头道:“那个袋子的确是奴婢的,但里边的磷粉却不是。奴婢那袋子里明明装的是珍珠粉,至于怎么变成磷粉的,奴婢实在不——” 啪! 艾望远话未说完,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一耳光。 青萝气得身子发抖,指着他的鼻尖骂: “艾望远,你糊弄我也就罢了,竟连晓羽也不放过,亏她念着南海子的交情,平日里事事想着你!” 艾望远仍低着头,轻声道: “我、我没想过要拉她下水,当时我其实提醒她了,袋子是,里面的东西却没认。” “哈?” 青萝气极反笑,抱住双臂斜瞅着他: “你没想过,你是无心的,或者说你是无奈的,人家当时问你,你不敢得罪,你害怕,所以你没有明确指出来,而是由着晓羽拿走。过后在心里安慰自己,你暗示过了,怪就怪她没听懂,怎能说是你有心害她呢?对不对?” 艾望远被说中心思,沉默不语。 啪! 又一个耳光狠狠打来。 他的两侧脸颊被打得通红,青萝的责骂声又传至耳边: “晓羽那笨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句简单的暗示,你是真觉得她能听懂呢?还不是给自己找个逃避的借口?艾望远,坐视不管就是帮凶!要不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晓羽能接过那个袋子、落你们的套?她要真出了事,你就是第一凶手!” 他始终不敢抬起头看她。 青萝也不再对他抱有指望,冷冷道: “艾望远,你不仅卑鄙,还是个懦夫。” 说完,她又呸了一声,率人拂袖而去。 空旷的西苑,寂静的长街。 皎洁的月光洒下,在地面上映出她孤寂而无助的身影。 艾望远不愿出面,一天时间,还能去哪儿找证据? 她实在理不出思绪。 就这么走着走着,月亮西沉,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卯时。 周辰安打坐的时间。 她心中忽地有了决断。 ***** 兔儿山。 北山腰,有个塑像,正是龙虎山祖师正一真人张道陵。 周辰安打坐的地方,就在正一真人塑像下方。 背靠祖师,面朝碧水,颇有身在龙虎山的宁谧安祥。 然而这份静谧很快被打破。 “周辰安!” 怒气腾腾的声音,怒气腾腾的脚步声。 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是谁。 缓缓抬起眼皮,果然,那个冤家掐腰站在他对面,恨恨地骂: “好你个黑心道士,为了阻挠我侍寝,先是我的腰,后是我的人,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你还敢在这正一真人像底下打坐?也不怕你们祖师看不过眼,一头栽下来,砸死你这个王八蛋!” 他看着她,目中笼上一抹寒意: “怎么?被抓到小辫子就跳脚了?元青萝,别以为你那点小聪明可以横行无忌,等人证、物证俱全,任你舌灿莲花七窍玲珑,也休想躲过去!” “周辰安!” 青萝一声怒喝,逼至他面前: “你不就是想阻挠我侍寝吗?你不就是要帮尚明心报仇吗?这是咱们之间的恩怨,不关旁人的事,你要还有点人性,就冲我来,别连累无辜人的性命!” 他向来自恃身份,做事总留有余地,不屑与后宫女子同论,如今只能激他一激,若能激出他那骄傲的良心,借他的手干预他姐姐的决断,还可保一保晓羽和灵香的命。 “元青萝!” 他目中寒意化作熊熊怒火,迎视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把绿竹的账、尚明心的账、坠马的账全都算在了我头上,但你再怎么样,也该冲我来,为何非要致我姐姐于死地!” 青萝一怔。 什么情况?看样子他姐姐是真出了事,不是故意演戏陷害她们的? 周辰安兀自压着内心的怒气: “她不晓事,你可以让她摔一跤长点教训,可你不能要她的命!” 青萝连忙摇头:“我没要她的命,那事不是我做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要人性命啊。” 周辰安却冷冷盯着她,讽笑道: “不愧是从小拼手段的人,这做戏的功夫,还真是到家啊,要不是了解你的底细,我怕是真信了你。” “了解我的底细?” 青萝指指自己鼻子,难以置信: “污蔑我杀人,你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了解我?” 周辰安冷冷一哼:“你自己说的,只要能活,尊严、底线,你都可以不在意。” 青萝愣了片刻,声音微颤: “好,好,周辰安,你既认定是我做的,还是那句话,你让你姐姐放了她们,都冲我来。” “好说。” 周辰安眼底的凉意漫出,在炎热的夏季令人无端心寒。 “你现在就去宫正司,老老实实招认,这些事都是你做的,我就让我姐姐放了她们。否则——就只能挨个审问了。” 青萝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周辰安,冤枉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少女那红红的眼尾宛如一只委屈的小兔子,令他心生不忍。 可是今日奔到现场时,那烧得不成样子的坐轿旁,姐姐狼狈的身影,恐惧的神情,还有看见他时忍耐不住的哭腔。 都像一把把火,将他的怒气烧到顶点。 他想起初见,就被她白兔般的外表所迷惑,经过这几年的宫廷生活浸染,想来她迷惑人的本事,也愈发精进。 当今皇帝不就被她哄得团团转么? 他偏过头去,拒绝她的迷惑。 青萝见他心狠至此,心中恼极恨极,却知没有信任做基础,说再多也无用,只留下一句: “你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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