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叹了口气:“一个人是不是男子汉,应该看他的心胸,他的品质。即便你身有残疾,只要行的端坐的正,又如何不能算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曹吉祥轻轻摇摇头:“你这样想法的,始终是少数,世人的态度,多数还是取决于你的财富地位。而且——我若不是走了这条路,获得如今地位,怎么可能让你离我这么近呢?” 绿竹见无法说服他,垂下眼眉: “公公有公公的路,绿竹有绿竹的路。公公的选择有自己的理由,绿竹的选择也有自己的理由,我们——各行各路各循各理便是。” 曹吉祥看她态度坚决,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转过身去。 青萝赶紧打圆场:“流向大海的河流多了去了,也不见得非要走一条道,求同存异,大家和气生财嘛。” 曹吉祥负手而立,背对着她们,忽地一笑: “你敬爱的于少保,已经被逮捕入狱了。” 绿竹蓦地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曹吉祥回过身来:“他和大学士王文,被指控制造不轨言论,策划迎接襄王之子登基。” “这是污蔑!”绿竹一下激动起来,“少保他从不参与皇位之争,一心只为百姓,根本不可能策划这种事!” “是不是污蔑,你说了不算。”曹吉祥一步步逼近,俯视着她:“万岁说了算。” 绿竹不复先前的平静淡然,急声问道: “那万岁怎么说?” 望着她满是关切的眼神,曹吉祥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语气挑衅: “你求我呀,只要你把我哄高兴了,我就去万岁面前替他求情。” 绿竹微微一怔,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下: “求公公施恩!只要你肯救少保一命,绿竹愿一辈子伺候你,尽心尽力,绝无怨言!” 青萝见状,也立马跟着跪下。 见绿竹如此干脆,没有丝毫犹豫,曹吉祥的内心不仅没有一丝爽意,反而更堵。 他猛地抓起箱子里一条珍珠项链,想要摔在地上,却在举起手来的那一刻,硬生生忍住怒气,停止不前。 然而那珍珠项链已经断开,圆润饱满的白色珍珠哗啦啦落下,跌在地上四处散开。 侍卫们赶紧俯身去拣,其中一颗跳出门槛,沿着青石板一路滚动,掉入了墙边的沟渠,隐没在那小小的水流之中。 “明珠暗投。” 曹吉祥的目光从沟渠移开,重新回到绿竹身上。 他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尽心尽力,绝无怨言?” “对!”绿竹通红的眼眸里满是乞求,“我向你发誓,只要少保活着,你就是我的再世恩人,想要我怎样,我就怎样。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哈。”他轻声笑了,“可惜,可惜。” 绿竹心头一震,不解他是何意。 “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他语气轻巧,“这其中,也包括我。” 徐有贞,当年土木堡兵变,朱祁镇被俘,他在朝堂上主张南迁,置京城百姓于不顾。于谦当场厉声喝止:“主张南迁者,可斩!” 那时的徐有贞还叫徐珵,自此名声大坏,成了群臣的笑柄,致使多年未得晋升,被迫改名,对于谦怨恨极深。 石亨,他本被于谦提拔重用,才得朱祁钰宠信。为讨好于谦,曾大力举荐于谦之子为官,不想于谦为官清廉,不仅没有感谢,还对他大加斥责,从此他便对于谦怀恨在心。 曹吉祥,他是土木堡之败的罪魁祸首王振的门下走狗,于谦当年进京奏事,从不跟风,拒绝对王振献金求媚,令王振心生不满,命人将于谦投到司法部门要处以死刑,因群情激愤才作罢。此等过节,他亦是不希望于谦活的。 包括朱祁镇,当年被俘,瓦剌太师也先挟持着他,以皇帝之名威胁守城将士打开城门,于谦以“社稷为重,君为轻”为由,另立新帝,破了瓦剌的阴谋。 朱祁镇由此成为了地位尴尬的太上皇,一颗无用的棋子。当他城下被拒,得知自己被废,心里岂会没有怨恨? 除了他们,还有那些想踩着于谦的血升官发财的,无一不混在其中,借机谋取私利。 绿竹很清楚,曹吉祥一向洞悉人性料事如神,所言必定非虚,可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少保乃国之栋梁,有不世之功,就算奸臣想杀,万岁、太后如何能同意?” 曹吉祥露出嘲讽的笑:“不杀于谦,万岁夺门复辟,岂不出师无名?” 朝堂之上,徐有贞便是用这句话说服朱祁镇的。 绿竹的一颗心彻底凉了下来,原本明亮的眼眸变得灰暗无比,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架,瘫软下来。 青萝连忙来扶。 曹吉祥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目光中透着微微的得意: “你们那条路,行不通。” 说完,他哈哈一笑,转身走进正房。 没有他的指令,其他内侍也不敢私自指使绿竹,便都不去管她们。 青萝使劲扶起失魂落魄的绿竹,回到给她们安排的房间,温声宽慰: “也许他故意吓唬你呢,于少保是岳爷爷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 这话一出口,她又立觉不妥: 岳爷爷再英雄,不也是被赵构那样的昏君、秦桧那样的奸臣害死了?
第54章 奇冤 还好绿竹没有在意,反而站起身来,被挂在墙上的太上老君画吸引。 这宅邸原本的主人知道朱祁钰信道,有心逢迎,便喜欢在各处挂上太上老君的画像。 此刻绿竹见了它,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朝着那画像跪下。 “太上老君在上,求您保佑忠良,若您显灵,信女愿一生吃素。” 折腾了一日,青萝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一时间千头万绪爬上来,便也对着太上老君像跪下,双手轻轻合十: “也不知月人姐姐和他怎么样了,若是也搬到南宫那样的破地方,岂不受罪?太上老君在上,求您佑护月人姐姐和她的孩子,吃好睡好,平平安安。也希望他——能想开点,莫要和自己过不去。” 绿竹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月人姐姐突遭变故,咱们又不在身边,定然心下焦急,太上老君,求您佑她身子康健,远离灾厄。” 说罢,两人一起朝太上老君像深深拜去。 接下来几天,曹吉祥忙于复辟后的各项事务,常常深夜才回,无暇理会于她。 她特意要了香炉贡品放在那画像前,管事不敢有违,一并满足,更不敢使唤她们,只教人看着,其他随便。 无人管束,青萝便总找机会溜到前门去,跟那些宦官、侍卫打好关系,套取外面的信息。 绿竹则每日虔心跪拜,祈祷上天有眼,护着于谦躲过这一劫。 正月二十三日,绿竹刚把燃香插好,准备跪下之时,外间天色忽然大变,阴云密布,一阵狂风破窗而入,香断炉翻,连那画像也被刮落在地。 画像碰到了地上的香炉,烧到了边角,立刻燃了起来。 绿竹赶紧蹲下身子用手拍打画角,将它扑灭。 青萝此时回到屋子,一见这情形,立即快步到了跟前,拉住她的手,察看有无受伤。 “你傻呀,着了火拿手去拍,也不怕伤着了。” “不知为何,刚才刮了一阵怪风,画掉下来碰到了香炉,险些着了。” 绿竹拣起太上老君的画像,看着那被烧破的边角。 “青萝,我心中突突地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总瞎想。” 青萝从她手里拿走画像,起身往墙上挂去,背对着她。 “于少保肯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 “今日有消息吗?”绿竹问。 “没有。”青萝头也不回的答。 “不行,我想出去看看,探听下有没有消息。” 绿竹心下难安,转身便要出去,青萝马上拽住她。 “哎呀,我刚去了诏狱,都替你打听过了,于少保吃得好好的睡得好好的,没事!你就别瞎想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绿竹狐疑:“你怎么能去诏狱探听消息?他们会放你出去?” 青萝眼珠子一转,蹲下身子低头去拣倒地的香炉。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我给他们使了银子,又说了好多好话,他们便带着我去了诏狱。” 绿竹蹲下身子,直视着她: “青萝,咱们姐妹一场,何苦骗我?” 青萝却站起身子,将香炉摆回贡桌,依旧背对着她。 “我哪有骗你?姐妹一场,你连我都信不过吗?” 绿竹也站起身子,跟到她身前。 “我和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青萝侧过身来,拈起一根香点燃。 “你这阵子就喜欢胡思乱想的,我干嘛要骗你?” 绿竹也侧过身子,追着她的眼眸。 “好,那你跟我说,诏狱在哪儿?门口什么样?” 青萝低头把燃香插入香炉之中,不去看她。 “就是高高的衙门口,立着两个大石狮子,不都一个样吗?” 绿竹一张俏脸顿时变得煞白,摇了摇头。 “你没去诏狱,好青萝,你告诉我,少保究竟怎么了?” 青萝倒吸一口凉气,顿了一顿,忽地摸了摸腰间,做出一副着急的面孔: “哎呀,我的钱袋掉了,得去门口找找!” 言罢,青萝转身便要往外走,似是想逃离这个屋子。 “青萝!”绿竹在她身后喊。 青萝停住脚步。 “少保他——是不是出事了?”绿竹声音发颤。 青萝缓缓回过头来,看向绿竹的眼神极为不忍。 绿竹登时明白过来,泪水一点点蓄满眼眶,簌簌而下。 青萝鼻子一酸,也湿了眼眶: “我、我其实里里外外都跟他们打点过了,商量好了要瞒着你,不想还是瞒不住你。不管怎样,你要保重呀。” 说完这句话,绿竹只觉眼前一黑,几欲晕倒,青萝疾步上前扶住。 绿竹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哭的不止绿竹。 于谦被斩那天,崇文门外围观的百姓哀泣不已,无数官兵为其落泪。就连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事后都内疚得自刎而死。 史载:天下冤之。 绿竹痛心入骨伤心过度,当晚生了一场大病,连日来高烧不起,昏昏沉沉,视线模模糊糊,只觉得房内影影绰绰,不断有人来了又走,时不时的摸她额头,为她针灸,喂她喝粥。 约莫几日后,她的意识渐渐清醒,终于认出了守在床边的青萝。 “青萝。” “谢天谢地!”青萝大喜,赶紧向侍女吩咐:“温碗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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