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当大家在睡梦中时,绿竹提着包袱来到炼化塔下。 徐云中已在等候,两人如往常那般,拿出一叠纸折子,上面写着少保千古,然后点燃,一叠叠往里放。 通红的火光烧得正盛,前院忽然传来推门声。 “有人。” 绿竹和徐云中对了眼神,两人连忙起身,快步躲到塔后。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涌进,灯笼的亮光四下照耀,一下下地晃在他们前边的墙壁上。 两人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听一个宫女道: “娘娘,这纸钱还没烧完。” “人还没走,就在这儿,分头找吧。” 那人语气淡淡,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宸妃! 绿竹认出了这个声音,眼看灯笼便要照到这边来,她踮起脚尖,在徐云中耳旁低声道: “你在这儿,不要动。” 话音一落,她转身走出墙角,迎向那些明晃晃的灯笼,对着光芒中心的人福了一福: “宸妃娘娘。” 宸妃缓步出了光圈,与她相对而立,微微耸了耸肩: “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夜来,就是为了抓你的小辫子。” 绿竹没有料到她如此直接,不由得一怔。 宸妃俯下身子,从纸钱堆里捡起那个少保千古的纸折子。 “深更半夜,没烧完的纸钱,少保千古,你又在这儿,已经够了。” “娘娘不能放过我吗?”绿竹问。 “你问的不对。”她轻笑着摇头,“你应该问,贵妃娘娘肯不肯放过你?” “可是贵妃娘娘不在这儿,你在这儿,只要你不说,她哪里能知道?” “关键不在于她知不知道。” 宸妃目中划过一丝无奈,长长一叹,道: “抓你的小辫,是贵妃娘娘派给我的差事,只要我抓不到,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不了。你明白的,大明朝的将来,掌握在贵妃手上。我也是为了孩子,望你体谅。” 绿竹沉默。 宸妃又是一叹,语重心长: “唉,原以为你也是个耳聪目明的,谁知被盯上了都不知道,还在这当口出来祭祀少保,就认个栽吧。其实这事也不难,万岁明摆着想要你,大不了我替你去传个话服个软,有他庇护,贵妃哪敢动你?如此一来,我能过关,你也能过关,咱们还能在一处做个姐妹。” 扑通—— 绿竹双膝跪地,抬起一双朦胧泪眼,恳声道: “娘娘,您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绿竹有些话,这后宫里的娘娘们,多数是听不进去的,也就能和您说上几句。” 宸妃闻言,向左右吩咐:“都退下。” “是。” 一众宫人留下灯笼,默默退到前院,只留她们二人在那里。 宸妃温声道:“你说吧。” “有道是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少保当初保下了全京师百姓的性命,其中有我,也有你,看在这救命之恩的份上,您高抬贵手,好不好?” 谁料宸妃听了,又是轻笑着摇摇头: “你呀,还是认死理,跟以前的我一样,这不就栽了跟头么?真以为讲讲仁义道德,就能解决一切?” 绿竹僵在那里,一脸难以置信: “难道你的眼里,也只有后宫争斗,对这样一个国士,一样的不在乎,没有半分感恩之心吗?” “傻姑娘。” 宸妃微微俯下身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平静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凉意: “感恩与否,在乎与否,全在万岁。万岁说他是功臣,他就是功臣,万岁说他是罪人,那他就是罪人。至于我们,不过是依附在大树上的枝叶,只要它迎风一抖,就只有落地枯萎的份。你觉得——我们有资格去感恩、去在乎吗?” “依你所言,所有的仁义道德就该抛在一边,做一具无情的行尸走肉,麻木不仁吗?” “世道就是这么残酷。对于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来说,仁义道德只是他们制定的规则,好用来约束世人,让世人按照他们的规则乖乖地活。可他们自己呢,却游荡在这规则之外,无法无天,随心所欲。不信你看,那些为了权力杀兄弑父的帝王,哪一个受到律条的处罚了?既是如此,又何必对仁义道德那么执着呢?不过是个说辞罢了,到了君主面前,哪用得着它?反正不论是和风细雨的奖赏,还是雷霆万钧的处罚,到最后,都得说一句:谢主隆恩。” 绿竹被狠狠冲击着,怔在当场,消化着她的话,良久,才道: “那些人就白死了吗?” “不服,对不对?想为他们喊冤,想为他们报仇,对不对?我能体谅你的心情,可是你再不服也没用,得有这个资格才行呀。” “资格......”她垂下眼帘,喃喃地念。 “想拥有这个资格,只有两条路。”宸妃直起身来。 “哪两条路?”她立即抬头。 宸妃袅娜而立,眉目淡淡,清冷的月光为她披上一层朦胧光晕,整个人如梦似幻,真假难辨,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 “要么你是制定规则的人,要么你是依附规则的人。武则天,多少年才出一个呀,天时、地利、人和,但少一样,她都称不了帝。大明朝防外戚防女人,我是看明白啦,这武则天是做不了的,就只能依附规则而活了。你瞧,我不就向贵妃低头了么?” 绿竹缓缓闭上眼睛,泪珠如雨落下。 “我懂了。” ***** 绿竹一晚未归。 青萝等不到她,半夜去炼化塔寻了一圈,却找不见她半分人影,回去之后睡得也不踏实,就这么惴惴不安的等了一夜,天一亮就到尚寝局的大门口守着,卯时将过,接近辰时那会儿,终于看到她的身影。 寂静空旷的宫道上,她失魂落魄的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青萝立马上前扶住她。 她也不答话,双目虚空,回到屋里一头倒在床上,整张脸埋进枕头里,轻声道: “我想睡会儿。” “好。” 青萝不再多问,给她盖上被子,轻轻掩上房门,转过身来时,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钦安殿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周贵妃喜不自胜:“可算抓到叶绿竹的小辫子了!” “这么快?”周辰安意外,“我倒小看了你。” “是宸妃得力,她昨夜私自祭拜于少保,被捉了个现形。” 周辰安皱眉:“这算什么小辫子?” “在你那儿不算,在万岁那儿算,反正她已臣服于我,愿意为我所用。” “祭拜恩人,天经地义。抓这种小辫子,实在难服人心,我是怕——” “这个你就别多想了。”周贵妃不耐烦地打断,“她外婆那边如何了?什么时候给她放消息?” “都交代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神色怏怏,转身进了大殿。 “这种缺德事,有损修行,我就不出面了。” 黄昏,绿竹才从床上昏昏沉沉的坐起,一直守在门外的青萝赶紧捧了汤碗进去。 “给你留的汤,喝一点吧。” “嗯。” 绿竹接过,低首一口口喝的时候,灵香急急忙忙奔了进来: “叶司苑,有个酒醋面局的掌司,先前依万岁旨意,负责定期给你外婆送些酒醋面豆等物,刚才专门过来,要我给你传句话。” “什么话?”绿竹神色一紧。 “他说你外婆忽然得了急病,宫外头的大夫医术不行,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什么,老人家到现在还昏迷着,嘴里一直念叨你的名字呢。” 啪—— 手中的汤碗摔碎在地。 绿竹着急麻慌地下床,也来不及梳洗,火急火燎赶到了万安宫,跪到周贵妃面前,哀求道: “求贵妃娘娘开恩,派个宫里的医官,给奴婢外婆看看病吧。” 周贵妃抚额,无奈叹气: “不是我不愿帮你,奈何你不是万岁的妃子,只是一个小小女官,若准了你,不合规矩呀。你想啊,要是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但有哪个女官的家人病了,都来求我,这医官哪能派得过来呀?六局一司,我又该如何管理呢?” 绿竹面如死灰。 周贵妃想想,觉得面上实在过不去,又道: “这样,我贴补你些银钱,想来重金之下,总能找到名医。” “不必了,多谢娘娘。” 绿竹恍恍惚惚起身,恍恍惚惚走出万安宫,一踏出宫门口,候在那里的青萝便上前询问: “怎么样?她准你没有?” “你回尚寝局吧。” “那你呢?” “我去乾清宫。” 望着她恍恍惚惚离去的背影,青萝一颗心沉了下去。
第92章 封妃 乾清宫。 朱祁镇终于等来了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 她立在檐下,发丝微乱面容疲惫,可是明月清风之下,不施粉黛的素颜,残留的泪光,另有一种凄迷破碎的美,令人心动难抑。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做出讶异的神色,温声询问: “绿竹,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那双暗淡无光的剪水瞳仁凝视着他,细柔的语气里竟流出一抹视死如归的意味: “万岁曾言,如果奴婢哪天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找你,还做数吗?” “当然。” 他回答得迫不及待,甚至声音有些发颤。 她缓缓跪下,垂下眉眼,泣声道: “只要万岁能护佑外婆周全,给一方避雨之地,奴婢愿许以此身,侍奉左右。” “快快起来。” 他连忙伸手扶她,终于得偿所愿,一颗心激动的跳个不停,千言万语涌在喉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好在蒋安在侧,及时开口:“叶司苑别急着哭,外婆究竟怎么了?有万岁在这儿,天大的事也给你办了去。” “对,你尽管说来,我一定给你解决。” 他温柔的给她擦去眼泪,做出全然不知的模样。 毕竟,样子还是要装装的。 绿竹抽抽噎噎:“外婆病重,外面的庸医瞧不出病因,奴婢想求贵妃娘娘派个宫里的医官过去,可是贵妃娘娘说,奴婢不是妃嫔,这不合规矩。” “哦~” 他发誓,这是周贵妃最合他心意的一次。 “蒋安。” “奴婢在。” “去,带着宫里最好的医官,给绿竹的外婆治病,这事你亲自办,办不好的话,就提头来见朕。” “是。” 蒋安领命,刚走两步,忽地想起一事,又回过身来,一脸为难道: “万岁,有道是师出有名,奴婢去调医官的时候,叶司苑这身份该怎么说呀?” 好家伙,果然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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