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大捷,大破截教弟子,阐教众人欢欣鼓舞,胜利冲昏了他们的头脑,没有人注意到停在城外的棺椁连带着封存在城中的金蛟剪在一阵黑烟之中消失在了原地。 黑烟的主人是这一次阐截争斗的罪魁祸首,申公豹。 十天君好找,赵公明也好找,但是身处三仙岛不问世事的三霄不好找。 截教外门四大弟子即为赵公明四兄妹,赵公明为人逞凶好斗,但也生得一副侠义心肠,在数万年前还未遇到通天教主,尚只是个通了灵智的小妖怪时,就能舍身保护还未生出灵智的三霄,一护就护了三千年,直到她们生出灵智也能跟他一起化作人形。 妖界弱肉强食,十分残酷,赵公明怕护不住三位妹妹,想要求仙问道变得更强,但又怕他这一走,三个小妹妹就被其他妖怪叼走吃了,于是他在自身难保的时候,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孤注一掷,千里迢迢奔赴蓬莱岛碧游宫通天教主处。 通天教主宽于待己也宽于待人,他收弟子不看出身,只要有一颗向道之心,都能收下,于是赵公明四兄妹得通天教主点拨留在了碧游宫成了外门弟子,修仙问道又是万年,等到后来他们各有所成便在通天教主的指导下各自出岛,继续修行。 仙路漫漫,兄妹四人互相扶持,即便并无血缘关系,也依然是一家人,情谊深厚。 是以,就算是三霄看出阐教态度古怪,不似从前,几番劝诫,最后在赵公明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将出岛时通天教主所赐的杀器借出。 云霄沉稳,碧霄怪戾,琼霄憨直,三姐妹性格迥异,却在赵公明离岛之时纷纷一再告诫小心,赵公明心性不够,离成道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法力高强,就算是在截教也难遇敌手,他胜了太多年,根本不当回事,走前甚至笑着说要给贪吃的琼霄带人间的糕点。 云霄修为大成,即将踏入金仙之列,与天同寿,为协助姐姐破除即将到来的杀劫,琼霄和碧霄留守三仙岛几千年,除赵公明外,不准任何外人出入岛屿。 然而,今日出了意外。 云霄抚琴,碧霄吹笛,琼霄坐在一边赏乐,不过,这三人里只有琼霄在认真欣赏乐曲,两位姐姐都心事重重,终于高山流水忽然疾风骤雨,乱了琴弦,碧霄见一向沉稳的云霄乱了曲调,弹得急促又纷乱,停下了笛音,她坐在亭杆上,转过头,看向亭中坐着的云霄蹙眉,拨弦越来越快,然后忽的一下那紧紧崩直的弦断了。 紧绷的琴弦一断,纷乱的琴音立马停下,云霄抚琴的手紧紧压着琴,被这断开的琴弦撕开了手指,血很快从柔嫩的指尖冒了出来,碧霄脸色一变,忙从木杆上跳下来,却见云霄抬手阻止她的前进。 她低下头默默看着手里的血,良久,说:“我心乱了。” “可是因为兄长的事?”碧霄问道。 云霄点点头。 碧霄看了一眼懵懂的琼霄,心中明明也感受到不详,却还压抑着早已蔓开的心绪,笑着劝道:“兄长那么厉害,能出什么事?姐姐,莫要多想。” 云霄摇了摇头,她轻轻抿住手上的血,闭上眼,意识弥散在整个三仙岛上,然后看到了不速之客申公豹,她睁开眼,沉声道:“来了外客。” 琼霄一屁股从凳子上坐起来,气势汹汹地说:“什么外客,敢来我三仙岛,看我不宰了他!” 说罢,就消失在原地,跑到岛外打算把这外客一刀砍死。 然而,她还没有砍上申公豹,就先看到了他手里的金蛟剪。 琼霄一愣,厉声问道:“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申公豹一脸惭愧地说:“赵兄……在西岐陨灭,我受赵兄之托,特来将三位娘娘的金蛟剪归还。” 琼霄脑袋一空,手里的刀掉到了海上,猛地上前,揪住了申公豹,难以置信地喊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喊完,她就怨毒地盯着申公豹,说:“你敢咒我兄长死,我定要你的狗命!” 申公豹不急不慌,双手捧着金蛟剪,身后亮出隐匿在空中的棺椁,荡着琼霄的面,慢慢打开被钉了七尺钉的棺木,露出了赵公明那张苍白的脸。 他死的凄惨,七窍流血,干涸的血渍画在他那张曾经生气勃勃的脸上,反衬出现在他脸上的死气。 琼霄双手颤抖,死死盯着棺椁中的人,眼泪霎时间就掉了下来,把申公豹丢掉一边,跑到了棺椁一旁,慌张又难以置信,将头埋了进去,与赵公明挨得的极近,然后忽然凄凉地大吼出声。 申公豹捧着金蛟剪,弯下腰,姿态谦卑,却在琼霄的尖叫声中高声朝三仙岛喊道:“受赵兄之托,特来送还三位娘娘的金蛟剪。” 岛上,禁锢千年的封印在这时被撕开了,一道亮眼的金光闪过,整座在海上看不到任何痕迹的仙岛显现到眼前,棺椁连带着哭泣不止的琼霄被一股温柔的金色光芒带到了美丽的仙岛上。 申公豹拿着金蛟剪进随其后,走到岛中,他看到云霄拿着一把断了弦的琴,低着头,一动不动,而碧霄手中笛子一转,轻轻一拔,从笛子里拔出一拔软剑,她冲上前去,越过棺椁,一剑刺穿了申公豹的胸膛。 申公豹没想到她会忽然出手,来不及躲避,受此一剑,直直跪倒在地,错愕地抬起头看向面露煞气的碧霄,她说:“申公豹,阐截一战,你一直搅合其中,如今兄长死了,我不会饶了你。” 碧霄收过他手里的金蛟剪,弯下腰,冷道:“谢谢你为了算计我们三姐妹,千里迢迢来此送还兄长遗体。” “受了我这一声沉重的谢意,”她眯起眼睛,“你接下来就乖乖去死吧。” 说罢,她死死摁住申公豹的肩,将插进去的剑又狠狠抽出,申公豹脏器破裂,捂住嘴呕出一滩血,看了看她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就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碧霄用手肘横向一刀,擦干净了剑上的血,看向前方,喊已经入定许久的云霄。 云霄迟钝地将眼神从琴弦上移开,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眼,在琼霄刺耳的哭声中,怔愣地望着棺椁。 她明明没有受伤,浑身却像炸开一般难以忍受,她捂住嘴咳得惊天动地,然后咳出一手血来。 碧霄大惊,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三霄本体乃是云朵所化,非常轻,可互相依靠的时候,又会觉得重,碧霄杀了申公豹心中依然怨气不绝,她红着眼眶,喊:“姐姐。” 云霄看着棺椁,蹒跚地走上前,然后像支撑不住一样扒住了棺椁,跪到了地上,和哭泣的琼霄一起,看着死去的赵公明。 她说:“兄长,我劝过你了。” “阐教代领封神之职,杀害我教弟子数十人,行为古怪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要等教主出关再定夺。” “你为什么,”她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哽咽着说,“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呢?” 碧霄跪在一边,扶住云霄说:“姐姐,我们定要给兄长报仇。” 琼霄泪眼朦胧地说:“是,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让阐教为兄长陪葬!” 云霄头靠在棺椁上,咳嗽个不停,她推开碧霄,说:“仙道漫漫,三尸不尽,便处处都是杀劫。” 碧霄闻言一愣,坐了回去,震惊地看着云霄的模样,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问:“姐姐的意思是就这样算了?” 琼霄也难以置信,她道:“姐姐,若没有兄长,我们早就死了,你难道要为了求仙问道就算了?” “你忘了,当年兄长宁愿不顾自己,也要背着我们三人,踏上漫漫仙路,这些你都忘了?” 云霄始终在咳嗽,没有应声。 琼霄冲动,狠狠揉干眼泪,猛地站起来,说:“好,凡人百年都能变得面目全非,何况是我们这些寿命漫长的仙人!你问你的仙,求你的道去吧,我自会为了兄长报仇!” 说罢,她就冲动地往岛外跑去,碧霄在身后大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回头。 直到云霄终于咳完了,艰难地从棺椁旁爬起来,在身后轻声问:“你一个人去那做什么?” “是打算报仇,还是送死?” 琼霄捏着拳头,一言不发。 云霄脸色苍白,说:“去把混元金斗拿来。” 琼霄一愣,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云霄。 云霄看着赵公明的尸体,说:“我道心已乱,心魔已生,杀劫已至,既如此,那我应劫便罢了。” 说罢,她低下头,看着赵公明,悔恨不已,道:“我若早知道兄长是我的杀劫,当初,我就不会借出金蛟剪,让你遭人算计,惨死西岐。” “此仇不报,我云霄这仙也不必求了,”她红着眼眶,死死捏着拳头,一字一句地说,“就和兄长一起命丧黄泉,不得往生。” * 截教办了丧事,阐教却办起了喜事。 连着打了快三个月的仗,大家十分疲累,手上沾了杀孽,谁也不会好受,在这时候就非常需要出现一件真正令人欢喜的大事,鼓舞鼓舞大家的精神。 正巧,杨婵和哪吒从北海回来后,决定成亲,将本不知道几年才会办的婚事提上了日程,这事一传出来,一群活了几千上万年的老头子们瞬间化身村口说媒拉纤的老姨,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呢,他们就已经将婚礼的流程掰了个透彻。 等到太乙作为哪吒的家长,杨戬作为杨婵的家长商议婚事的时候,这群没有接到邀请的老头子从周营里带着自家弟子钻进来,像研究战略一样研究杨婵和哪吒的婚事。 他们说的煞有介事,就连一向自命不凡的阐截弟子之首燃灯也掺合了进来。 一群人里只有玉鼎算是冷静的,他和杨戬坐在一处,在杨戬苦恼地扶额思考怎么把这群多管闲事的师叔们赶出去的时候,玉鼎忽然开口道:“成亲是件好事。” 杨戬一愣,转过头,看向玉鼎,心觉诧异,一向寡言少语的玉鼎捧着茶,看向打打闹闹的杨婵和哪吒两人,说:“求仙问道千万年,过了一劫又是一劫,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如果有人能够陪伴的话,千万年也不会变得漫长而痛苦。” “杨戬,成亲是件好事。” “师父……”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玉鼎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脸上露出怅然之色,淡道,“仙人毕竟不是寿命短暂的凡人,你活得长,活得过杨婵,就不会看到她受欺负的一天。” “可我还是觉得太急了。” “是啊,他们太年轻,难免觉得着急,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或许会是恰逢其时呢?”玉鼎勾了勾唇,似乎是想笑,但最终没有笑出来,勾起的唇角又落了下来,说,“我们法力高强,寿命漫长,逍遥自在,自然觉得万事在手中把握着,什么事都可以等等。可是有些人、有些事,是等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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