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侍女们惊叫出声,手里拿的东西全部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杨婵在兵荒马乱之际挺身而出,手中亮出宝莲灯,宝莲灯漂浮在空中,亮出粉红色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室内,屋中的风就此停了。 接亲的人还未动作,这里全是周宫里派来的侍从,没什么法力,因此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杨婵穿着嫁衣,梳着尚未完成的红妆,提着灯,在狭窄的屋子里扫视一圈,没有看到异常,便又走到屋前,推开房门。 大风再次呼啸。 此时是夏末,盛夏的余温未过,清晨的风却已裹挟着即将带来的秋意涌来,狂风如海浪朝着此处偏僻又狭小的屋舍袭来,隔壁爬墙看热闹的小丫头都被这风吹倒,即将从摇摇晃晃的石头堆上凄惨地掉下来。 她发出尖锐的求救声,然后在巨大的风浪中,被一阵小而温柔的风轻轻包裹安稳地落到地上。 她劫后逢生,后怕地抬起头,看到了落到墙上的杨婵。 她穿着玄色的嫁衣,还未梳好的头发在飓风中吹散,头上的金饰掉到满地都是,和金饰一样璀璨的眼睛望着风来的方向,微微眯起。 “杨婵!” 杨婵以前跟她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邻居,逗过她的狗还给她算过命,算不上多熟悉,但互相认识。 杨婵闻声,低下头,看着她,说:“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到处乱跑。” “那你呢?” 杨婵不答,她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剑,踩在长剑上,在侍女们崩溃的呼唤声中,御剑很快消失在了原地,独留一屋子聘礼和屋子里那张哪吒珍而重之放到她手里的庚帖。 那风似乎就是冲着杨婵来的,她一走,飓风就停了,抬头一望,头顶上沉沉的乌云散开,远方的戈壁滩上与地面齐平的一线天边升起一轮明艳的红日。 天亮了。 当温暖的日光铺到屋前,投射出长长的一道阴影时,这些劫后余生的侍从们才反应过来,他们面面相觑,想起姬旦和姬发,还有阐教那群不好惹的仙人,脑子里都是两个字。 “完了”。 杨婵大概猜到了来者是谁,所以当她逆着风来的方向,找到了一切的源头。 昊天。 他还是之前那副打扮,玄色长衣,披散着长发,双手交叠,交叉拢在宽大的衣袖里,丰神俊朗的脸盛着温柔的笑容,抬头望着杨婵,打量着她自由地飞行在空中的样子,不时满意地点头。 他笑着说:“看上去长进了不少。” 杨婵愣在原地,在发现真的是他后,心神大乱,神识再也无法聚在脚下,就像第一次学习飞行那般,浑身灵气到处乱窜,脚下的剑脱离了她的身体,和她一起飞速下坠。 昊天骄傲的笑容一滞,忽然慌张地扬起双手想要去接飞速下坠的杨婵。 他慌张地都忘了自己是个神仙,用法力轻轻松松就能接住杨婵,杨婵也把自己可能会摔死的事情抛在脑后,她定定地看着地上紧张的昊天,心里想, 我怎么没那么恨他。 她原以为自己会恨他的,恨到只要在现实世界中再次相逢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但没想到,她此时想的竟然是她到底该怎么叫他。 前辈? 陆压? 狗天帝? 还是…… 阿父? 想这些真是无聊,她明明已经想好了不会认他们了。 就将他当个要打败的大反派吧。 杨婵想, 反正他坐守天庭,野心勃勃,搅弄风云,与爹娘死有关,与今日封神之战有关,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大坏蛋…… 她想着想着,坠落的身体忽然踩实了,金色的光化作了一双大而温柔地手,牵引着她在空中立定,她低头一看,脚下踩着金色的阶梯,那阶梯从天上铺成,从杨婵脚下开始,一路铺到昊天的脚下。 昊天扬起的手终于可以放下,他无奈地摇摇头,嘟囔着:“真是夸不得,看来这辈子是没什么长进了。” “算了,一个小丫头让她长进什么,”昊天自言自语,“当个小废物得了。” 说着,他踩上了用金色铜币铺成的阶梯,慢悠悠地往上走。 杨婵一战定,那双扶住她的手就松开,只徘徊在她身边,提防着她这个小废物又从高空坠落。 杨婵看着朝她走来的昊天,想起涿鹿鬼域中离她远去的昊天,眼眶越来越红。 她在鬼域中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陪伴了他好久,陪他从浪荡不羁,鲜衣怒马的少年走到阴鸷沉郁、满心仇恨的青年。 她看到他自信张扬,看到他一败涂地,看到他背负着颠倒黑白的罪孽,被折辱了千年。 他烂心烂肺,六亲决绝,杀孽缠身,是个彻彻底底、无可争议的大坏蛋。 可是,唯独杨婵没有资格说他有罪。 因为他是杨婵永远不会承认的父亲。 “……”杨婵微微启唇却始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叫他。 前辈? 陆压? 狗天帝? 还是…… 阿父? 昊天看起来动作慢悠悠,但实际上走得很快,他神情平和,脸色平静,嘴角却微不可察地上扬,他看着杨婵,故意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金色的眼眸却亮的出卖了他。 正如他所说的。 他很喜欢杨婵。 他拾阶而上,做天帝这么多年,他不需要仰视任何人,他不会再匍匐在任何人之下,不会再低下他高昂的头颅,他要做人上人、神上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为一切的因果。 再也不会被打败。 可他如今心甘情愿地仰望着小小的杨婵,看着她和他拥有一样的眼睛,穿着同样玄色的衣裳,一样地披散着长发,心中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 暖流从喉头涌出,化作一句温柔地不能再温柔的“杨婵”。 杨婵闻声,站在原地,怔怔地低头看着他,不肯踏出的步子,终于僵硬地迈出,一步、一步,又一步。 她脚上像是灌了铅,很重很重,重的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走向这个大坏蛋。 但是没关系,昊天这个不要脸的大坏蛋会自己走,他奇怪不已:“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杨婵不答,闷头继续像只乌龟一样搬动她那沉重的双脚。 昊天走的好像更快了。 终于,他走到了,杨婵还是低着头,任由长发遮住她的脸,掩盖她所有的纠结和痛苦。 昊天不解,皱着眉,弯下腰,身体偏斜着,脑袋也歪着,从下往上看杨婵的模样,然后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 昊天眉头皱的更深。 “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他问。 他关切的眼神让杨婵更加痛苦。 [他很喜欢你。]瑶姬这样说。 可杨婵很讨厌他。 真的很讨厌。 她讨厌地将讨厌宣之于口,说:“我很讨厌你。” 昊天愣了一下,眨眨眼,无所谓地说:“讨厌我的多了去了,也不差你一个。” 他只关心一件事:“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啊,杨婵想,真是变得更讨厌了。 她低下头,放过了沉重的抬不起来的双脚,像鸟一样扬起了双臂,弯下腰,将比她要高大很多很多的昊天抱住。 要是能够纯粹地讨厌他就好了。 杨婵眼中酸涩难当,痛苦地想,如今如此不纯粹的自己究竟该如何自处。 昊天被她主动拥抱明显僵住了,他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陆压。”杨婵终于选了个安全的词来称呼他,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昊天对杨婵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他微微直起腰,将紧紧抱住他的杨婵搂在怀里,像乌鸦一样用羽翼将雏鸟紧紧地护在怀中,回:“在这,公主殿下有什么指示?” “我今天要嫁人了,”杨婵说,“你送我出嫁吧。” 昊天闻言眼神晦暗不明,欲言又止地扬起手,然后轻轻落到杨婵的肩上,他想说的有很多,可所有的意见与祝福都咽回了肚子里,经历千万般琢磨,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一个毫无新意、毫不起眼的“好”。 杨婵和哪吒的婚礼西岐在盛夏时节就已经在筹备了,虽然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原来就准备好的东西依旧排上了用场,是以,杨婵和哪吒决定成婚仓促,但是婚礼办的并不草率。 这场婚礼十分盛大,聘礼连着从西岐城的一边一路路地排成排,径直连到了西岐城的另一边。 这在四处办丧事的西岐城是独树一帜的喜事,十分招眼,旁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何况是昊天。 不,倒不如说他是专程挑着这一天来的。 不过,他赶在杨婵出嫁之前来到这里,不是来搞破坏的,但他具体要做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因为这是杨婵非常重要的日子,所以昊天即便没有资格阻碍些什么,或者祝福些什么,他还是会来。 哪怕只是遥遥地望上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他可以做的好像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看着变得奇怪的杨婵,想起上次在巫山相遇将杨婵送入涿鹿鬼域的事,心中慢慢沉下来。 他想,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杨婵了。 父女俩心事重重地一起回到了那处待嫁的屋舍中,侍从们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正是不知所措之时,见杨婵从天而降,不由得觉得劫后余生,他们一个个跑上前,将杨婵团团围住,连忙问有没有事。 杨婵看着人群之外,不被任何人看见的昊天,朝他们摇了摇头,说:“遇到点小事,没什么问题,继续吧。” 幸好来回没有耽搁太多时间,虽然杨婵的发饰全部打乱了,但前后时间也不算特别紧张,昊天蹲在杨婵的身后,看着她重新梳好头发,两双相似的金眸映在明亮的镜子里。 昊天问:“你成婚成的很仓促,怎么没有通知你的‘祖母’?” 杨婵答:“她死了。” 昊天挑眉,却不是很意外。 是啊,病了那么多年,曾经的仙界第一,那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早已成了不必放在眼里的废人,在很多年前,她就没有能力阻挡昊天登天,也无法保护她倾注多年心血维持的“仙界秩序”,只能任由天庭四分,越来越乱,而她困守一隅,无能为力。 杨婵看出镜中昊天的鄙夷与厌恶,又说:“我给她送了终。” 昊天浑身冒着寒气,杨婵不怕死地转过头,越过虚幻的投影,直直看向真实的昊天,再一次重复:“我给她送了终。” 昊天不言,柔和的面容在明亮的室内却慢慢沉了下来。 杨婵说罢,转回头,摸了摸头上的珠翠,继续道:“至于阿素,她说了,我要是嫁给哪吒就不要通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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