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是真诚。” 姬旦愣了愣,听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在烛光中,温声道:“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殿下,”他单膝跪下,受过他的求援的信件,说,“西岐会守住城,大王也会攻下朝歌,大周会是天下共主。” 姬旦眼睛有些酸涩,他甩了甩脑袋,摆摆手:“快去吧。” 武庚出乎姬旦意料的在这之后沉默了一天一夜,按理他的粮草无法支持住他这样虚度时光,西岐城中的将士们胆战心惊地挨过这一天一夜,什么也没有等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往下观察,发现连商军的影子也没有了。 他们以为击退了商军了,欢欣鼓舞,忙去传报姬旦。 姬旦收到这个“喜讯”却表现没有那么惊喜,他在营帐中焦虑地来回踱步,他想,太简单了。 不会那么简单的。 武庚千里奔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地撤退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里? 他死死咬着牙,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已经尝到了血味儿。 可惜他的焦虑那些高位的将军们能体会,手底下神经高度紧张,好容易休息下来的将士们却不能,他们欢欣鼓舞,宣布守城胜利,喜笑颜开,商量着和战友们在不久之后一起去岐山接回父母妻儿。 异变就在这时发生。 千军万马裹着烟尘,奔腾而来,那些喜悦戛然而止,他们惊愕从城墙上往外望,看到了那些人身上熟悉却古怪的装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是鬼戎!” “鬼戎来了!!!” 一声又一声惊叫声此起彼伏,姬旦心中预感成真,从营帐中跑出来,拨开一路拥挤又慌张的人潮,失了冷静,跑到城墙上,看到了鬼戎兵。 竟然是跟他们有世仇的鬼戎。 谁一路畅通无阻地将他们引来西岐城的,不言而喻,姬旦怒不可遏,气到浑身发抖,吼道:“武庚!!!” 武庚驾着马从中走出来,脸上露出狠厉的笑,他道:“秋天到了,草原上的鬼戎们也该丰收了。”“我们西岐在这里与鬼戎打了这么多年,是守的你们大商的江山,”姬旦眼眶通红,“我无数的亲族为此而死!” “他们为了你们大商的江山死了!你竟然领着这群家伙来到西岐,在我历代先辈的面前,耀武扬威!!” “这就是整顿朝野,励精图治的太子殿下吗?”姬旦这辈子可能第一次这么冲动骂人,“我看你不但不如你那暴虐无德的父亲,甚至连三岁稚童都不如了!” 这骂的还是太文雅了。 武庚冷笑一声道:“天下都是我商人的,你是臣,鬼戎也可以是臣,谁当叛贼我处理谁,你们脚下这块封地是我们商人给的,我现在也可以收回交给别人。” 他摆摆手,朝鬼戎部落的人喊道:“愣着做什么,如今天下灾难不断,饥荒遍野,这可是唯一一块富饶地儿,我都给你们了,让你们顺利地熬过这荒年。” 他看着姬旦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冷道:“给我斩下他的头颅,我要亲自将它送到他亲爱的叛贼哥哥手里。” 姬旦死死抓着城墙,恨不得要从上面跳下去,一刀砍死武庚。 可惜事已至此,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他被几个忠心的臣子生生拖了下来。 他已经失去了冷静,好好梳起来的头发乱了许多,看起来终于像个弱小的孩子,他死死咬着牙,眼眶通红,紧攥着手,听着城门被不断攻击的“咚咚”声,浑身发抖。 “殿下。”他们都在看他。 姬旦蒙住脸,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武庚带来的不是三万轻骑兵,而是一十万鬼戎人,他们与周氏有世仇,如今天灾不断,他们早就饿到眼睛发绿,好不容易地从内斗中脱身,自然是要扒在西岐城外,像只食尸的秃鹫,将整座西岐城吃干净。 如今拼死守城,不仅等不到支援,也等不到他们消耗不住退下。 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殿下。”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 姬旦慢慢放下手,还是像之前一样预演着即将发生的事:“城破之后,‘死门’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隐在岐山的百姓估计也藏不了多久。” “岐山上葬着无数英灵,他们会被掘墓,鞭尸,不得安息。” “这一切是因为我无法为周氏、为西岐遮风挡雨。” “殿下……”他们看着现在神神叨叨的姬旦觉得他受了刺激,可能疯了。 姬旦甩了甩手,让他们滚开,像他父亲一样,从地上捡起几根长短不一的树枝习惯性地占卜起来,他学这个是因为长兄死了,次兄埋首军中,没有人可以在父亲死后再为百姓占卜农事。 没想到有一天竟然用在这上面。 在纷飞的战火,铿锵的战鼓,刺耳的厮杀声中,他披着凌乱的头发,像个失常的疯子,蹲在地上,在众臣古怪的打量中,安静地卜卦。 “殿下。”他们希望他清醒。 姬旦却忽然抬起头,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望着即将被攻破的城门,喃喃道:“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竟然是乾卦。” “竟然是乾卦。” “天啊,”他抬起头望着阴沉的天,哽咽着问道,“你的天意就是戏弄我吗?” 他再没看手中的卦象,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弃了手中的树枝,站起身来,穿着不合身的盔甲,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拖起一把长刀,走到城门前,伫立着: “我周氏历代都是战死沙场的英雄,我虽年幼也应如是。” “我会为周氏、为西岐、为子民,流尽最后一滴血。” 城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攻击破了,将士们看着站在城门前的姬旦,心中也燃起了热血,纷纷死战,战火终于弥漫到西岐城中。 武庚纵马而入,看到了姬旦,他居高临下地看这个弱小的孩子,看着看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没有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斩下他的头颅,他只不过派人看押姬旦,将他关起来。 然而,这个小毛孩儿竟然很有骨气,拼死要战。 武庚嗤笑一声,冷道:“执着什么?西岐城破,前方的大军必定自乱阵脚,那群见风使舵的诸侯们见你们如此,自身难保,怎么会对你们施以援手?哼,一群乌合之众,你们大周败是必然的。” 姬旦死死地瞪着他,武庚笑了笑,看着地上占卜留下来的痕迹,捡起一只树枝,“哦”了一声,喜道:“你竟然会占卜。” 他用鞭子打量着姬旦的脸说:“听说文王善卜,你是他的儿子,应该也很善卜吧?” 姬旦一言不发。 “父王跟我说,文王当年走前给商卜算,算出一个上上卦,若不然,你再算算呢?”他道,“你若算的好了,我就饶你一命。” 姬旦还是不说话。 两人对峙许久,武庚轻哼一声,拉着缰绳,扭过马匹,道:“不算我也知道天命在商的结果,行了,你没用了,还是去死吧。” 姬旦忽然开口:“天命不在商。” 武庚身体一僵,转过身,语气危险:“你说什么?” “天命不在商,”姬旦不怕威胁,“我父亲死前算过,大商命数已尽。” “任你如何折腾也逃不过这一点。” 姬旦稚嫩又狼狈的脸此时和少舸那张脸重合在一起,武庚神情陡然阴鸷,他扬起鞭子,打算直接打死他,可在他那一鞭即将落下时,天上闪过一道明雷,“轰隆”一声,厚厚的云层中闪过一道巨大的龙影。 武庚感觉自己的鞭子被人死死拿住了,他往后一扯,在尘烟弥漫的战场上扯出来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 他愣了愣,皱着眉去打量她那张脸,很自然地就对上了她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紫色的、纯澈的眼睛,不过,比起这个他看过更干净的,有光无神,麋鹿一般的干净。 那是茶茶的眼睛。 他攥着鞭子,看着那个小丫头,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好像只一眼,就够他深深地记住她,然后,永远也不会忘记。 “四象!”姬旦慌张地喊道,“你怎么来这了?” 四象手里抓着鞭子:“过来帮忙。” “你帮什么忙?”姬旦说,“快回去。” 四象想了想,看着天空中化作巨龙的烛九阴,问:“回去是不是不太好?” 烛九阴伸着爪子,回:“在下也觉得。” 四象点点头:“是吧?” 她松了手上的鞭子,小小的个子把姬旦藏在身后,望着马上的人,对他说:“要不然你回去呢?” 武庚沉下脸,声音有些颤抖,问:“你是谁?” 四象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我自然是我爹娘的孩子咯。” “你娘是谁?” “我娘啊,”四象骄傲地昂首挺胸,叉着腰喊道,“我娘就是华山圣母,杨婵!” “胡说!”武庚死死盯着她,道,“你娘是九苗的母蛊,茶茶。” “啊?是吗?”四象自言自语,“我娘倒是跟我说过我有亲娘来着。” 她摇头晃脑:“但她也说了,我亲爹娘都死了。” “不过,”四象跟烛九阴嘚瑟,“我娘说,不管生还是死,我都是亲爹娘此生的最爱。” 烛九阴笑呵呵的。 四象这张脸,这双眼,足以让武庚肯定她就是自己的孩子了。 他看着四象活泼地说:“谢谢你告诉我娘是谁。” “嗯,”她又开始叽里咕噜,“我娘教我要对人说谢谢。” 武庚再无心战场,他从马上下来,走到四象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丫头,吩咐人押走了姬旦,四象看到姬旦被带走“诶”了一声,急切地跑过去,被武庚拽住了胳膊。 四象终于皱起眉,不满地看着这个怪人。 烛九阴盘踞在天边,说:“我找你的气息了。” “什么?” “就在这个人身上。” “哦!”四象眼里的不满散去了,她打量着眼前的怪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啊?怎么会有我的气息?” 武庚一怔,他陡然遇到自己的骨血,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打招呼,没想到四象主动问了,他沉默了很久,蹲下来,平视着四象这张肖似自己的脸,说:“我是大商的太子,是……你很亲近的人。” “是吗?”四象歪着头,“那这跟你有我的气息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因为我们血液里留着一样的血。”武庚在这一刻忽然了悟了姜姬对待他时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伸出来的手又放下来,只是安静地在战场上凝视着她。 这个答案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抽象了,四象抬起头问烛九阴,烛九阴说:“不是血,是你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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