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毫不犹豫地抽出剑,在仆从们的惊呼声中,劈开弥漫的烟尘,烟尘一被劈开就露出好大一片空地,那个地方是哪吒曾经呆过的地方。 而此时,他已消失了踪影。 李靖拔剑四顾,茫然地立在原地。 哪吒没有直接离开李府,他回了屋,随手就将满屋子东西都砸的一团糟,在噼里啪啦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哪吒冷眼一扫,抓住了躲在屋子里的侍女。 他一把捏住了侍女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她双脚离地,呼吸困难,不住地去抓哪吒的手。 哪吒上前一步,靠近她,问:“来我房间做什么?说!” “...少...爷,我,我是来...给...”哪吒松开了些,侍女终于可以说的顺畅一些,她说,“当铺那边给府里送来了东西,说是少爷的,我刚巧路过,想着给您送来。” 哪吒微怔。 侍女被放开,掉到地上,她刚刚离死只差一线,死里逃生的她控制不住地落泪。 哪吒却在这时朝她伸出手,侍女后怕地抱住自己往后躲。 她是新来的,不懂李府的人为什么那么害怕刚刚回家的哪吒,但她现在懂了。 她哭着哀求道:“您别杀我,我家里还有阿弟,我若是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照顾他了。” 哪吒的手滞在空中。 侍女见哪吒没有回应,怕他又下手,本想当即跑掉,但是她发现自己害怕的脚软,为了活命,她下意识双膝跪地,额头紧紧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她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哪吒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个匍匐在地上的凡人,心里想,他在别人眼里便是这样的。 瞧瞧,他总是把事情变得很糟糕。 他抬起头,望向外间,言简意赅地说:“拿来。” “什么?”侍女吓得发懵,没意识到说什么,但下一秒又立即反应过来,她赶忙从怀里拿出一件鲛纱,双手捧到哪吒眼前。 这是一件蓝色鲛纱,暴露在阳光下流露出水一般盈盈的波光。 哪吒看着它发愣。 “......少爷。”侍女捧得手发酸了。 哪吒终于把鲛纱接了过去。 侍女如释重负,不消哪吒下令就悄悄退下了。 屋子里仅剩下哪吒一人。 看着这件衣服,哪吒混乱又暴躁的心神好像终于可以安定片刻。 他曾对太乙说:“除了杨婵,我都可以认命了。” 他什么都可以认。 除了杨婵。 除了她。 哪吒心中忽然又一次燃起了短暂消失的锐气,他径直往李府外走,却正巧和李夫人碰了个正着。李夫人听说哪吒和李靖又起了矛盾赶忙来查看,见到哪吒,抓住他的肩膀,担忧地问怎么了。 哪吒不答,轻轻拉开李夫人的手,迫不及待地往府外走。 “哪吒,”李夫人看着哪吒的背影,有了不祥的预感,她问,“你要去哪?” 哪吒说:“不知道。” 李夫人一僵,紧接着又问:“你还回来了吗?” 哪吒说:“会回来的。” “不,”李夫人说,“我是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如幼时那般真正回到我们身边呢?” 哪吒沉默片刻,终于对李夫人说了实话,他回:“当我被你们丢在荒山上时,我就再也不愿意找寻回家的路了。” “娘,”哪吒说,“我如今种种,皆是为你。” 李夫人一愣。 哪吒不等李夫人再问出下一句,转头就离开了李府。 与父母的孽债了解不了,他其实去哪都是一样的,他无数次妥协、无数次尝试着顺从,都发现有些事真的不是愿意就可以,就能够的。 他根本就无法被规训。 他根本就做不到做个“好”儿子。 他走在人潮汹涌的陈塘关里,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空空荡荡,他没有漫无目的地走,他直径出了陈塘关,然后依着杨婵所说的模糊的南方,一直走。 他要找到杨婵,如果她不愿意长期呆在一个地方,那他就带着她一起游走在这世间各处,只抽出人生的某一部分去应付父母的孽障,其余的, 就都是他和杨婵的。 他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然而,一切在杨婵的意外出现被打乱了节奏。 杨婵不知道从哪里滚了一遭,滚了自己满身狼狈,她那一身让她开心地找不着北的漂亮衣服上此时全是泥。 她见到哪吒似乎也很意外,那双可爱的杏眼微微瞪大,将晚间折射在海浪上的红与金映入眼中,而在眼瞳里,除了光,还有哪吒。 被大山隔断的短暂的海岸线上,此时也没有出航的渔家,只有他们两人。 哪吒先踏了一步,杨婵则先开口。 “哪吒,”杨婵好像有点尴尬,她不住地缕头上乱糟糟的碎发,说,“我一个人走了一段,发现自己确实太无能了,这样的话,别说找到兄长了,可能我都走不出东海。” “所以,我决定还是找你学了本事再走,啊,我最想学的是‘飞’,呼的一下来去自由,这样的话也不至于为了找个小孩子摔进山崖里。”她挠了挠头,道,“好吧,我在山崖里躺了一夜反思了一下,觉得做人还是不能太轻狂......” 说做人不能轻狂,她的话却还是很轻狂。 “我想着,修炼的话,三个月打基础够不够?其他的我可以自学。” 说着,她非常刻意地掩饰:“当然,我不是为了你才从山崖里爬出来回到这的,你千万不要误会了。” “快要入冬了,等到春日到来,春雨惊蛰,万物复苏时,我便会离开,”她又一次强调,“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不会等你的。” 她看着哪吒,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仿佛在哪吒不知道的时候,终于妥协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 她笑着说:“那么,老大还是师父,你选一个吧。” “不管是什么,我都认了。” 然而,她没有等到哪吒选一个。 因为,哪吒大步向前,然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弯下腰,明明比杨婵高大许多,却像是将整个人都倚靠在杨婵身上,头埋在她变得乱糟糟的头发里,深吸一口气,错乱的五脏六腑终于归位。 杨婵迟疑地抬起手,毫无旖旎地拍了拍他的背,晃得手上的清心铃叮当作响。 远方,夕阳将落,浑圆的落日与浪荡又辽阔的大海相贴,大海承接天光,他们两人陡然间浸淫于温暖却苍凉的红色里。 一切的发生,正在这一线天光之间。
第39章 姻缘 杨婵能落得那一身的倒霉,是为了救一个不懂事四处瞎晃悠的小孩子。 但也不能真说他是不懂事。 他是寡妇阿大的儿子,如今天下大旱,庄稼歉收,税赋有那么重,交了税赋,他们母子俩就没有别的口粮了,阿大为了生计往返陈塘关和村落里给人做工,长此以往,危险不说还熬坏了眼睛。 阿大的儿子为了母亲不那么辛苦,就想去漫山遍野里寻找生机。 他是为了给母亲捕一只兔子才去了危险的山林里的,但他只是个小孩子而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猎人,兔子没找到,倒迷了路,久久没有回家,阿大要急疯了。 这村子说冷漠也冷漠,连阿大这种可怜人田地里的东西都要偷,但要说热情也很热情,阿大的儿子失踪,满村子人的派人搜寻,他们举着火把,一簇簇一丛丛的烈火照亮了整个山林。 杨婵因此停下了旅途。 在了解情况后,她主动拿过某一个人的火把,陪着他们找。 她最终找到了阿大的儿子,但他掉到悬崖里了,杨婵为了救他也跟着掉到悬崖里,摔得一身狼狈,她捧着宝莲灯,摘了摘头上的落叶,先治好了他,然后轻念咒语理所应当地打算把他送上去。 结果,尬在了原地。 她虽然喜欢飞,但她不会飞。 最后只能跟那小破孩儿大眼瞪小眼。 杨婵叹了口气,最后千辛万苦地背起那个小破孩儿,从悬崖上一路爬了上去,她爬了一路,背上背个哭的不行的娃娃,重的很,还得死死抓住悬崖上的藤曼,那藤蔓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她掉了好几次,为了保护背上的孩子,摔得浑身是血,污血混着泥,别提多糟糕了,但她好歹挣扎了一夜也爬上去了。 她一上山,就把小破孩儿送到了阿大手里。 阿大自然是感恩戴德,恳求她进屋休息,杨婵确实也累了,她随意躺在阿大收拾出来干净的床上,本以为闭上眼会马上睡着,结果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她毫无困意,于是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遗落在屋子里清冷的月光,念起了哪吒。 她跟哪吒一路像个连体婴一样,到哪都不分开,有些事情总弄不清楚。 不要说哪吒不明白了,她有时候也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莫名其妙。 仙凡有别是事实,她是个麻烦会牵连哪吒也是事实。 她和哪吒都清楚,可为什么她非要一次次把这两个事实摘出来让哪吒生气呢? 是因为自己也生气了,所以特意报复吗? ......那她为什么生气呢? 独自踏上旅途后,又为什么心里像是被人凿出一个空洞,空落落的呢? 曾经哪吒总在身边晃悠,让她没有空间,也没有机会去想明白。 她侧躺在床上,安静地打量着月光。 阿大家贫,家徒四壁,整个家空荡荡的,月光在她的屋子里流淌,唯一被月光覆盖的除了杨婵,就只有屋中寂寥的尘。 这些随处可见、不值一提的微尘在月光下飞舞,盘旋,如同追寻蜜糖的蜂,又似追逐花朵的蝶,它们在杨婵眼中生机勃勃的如同这世上任何一个生灵,自由又快乐。 过度使用宝莲灯的恶果开始在她血液里充斥。 与困意一同袭来的是天旋地转的世界。 杨婵在剧烈的晕厥中,认知开始扭曲,那些生机勃勃的微尘就在此时,就在她眼中变成了哪吒的背影。 他一身红衣,属于少年的挺拔如松的背影融于蓝白色的月光里,桀骜又寂寥。 杨婵的眼睛微微瞪大。 她忽然明白她到底在气什么了。 原来,在逼着自己知晓好歹之前,她一直在被不甘笼罩。 杨婵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的身体开始发出警告,要求她立即沉睡休息。 然而,杨婵这时却不愿意睡了。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一母同胞,她却远不如杨戬,天赋、能力、心性,一样不如。 杨戬超凡脱俗,注定登入仙门,回到他该回到仙界。 而她,贪欲缠身,注定浮沉浊世,落到她该落入的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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