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世世。” 杨婵的眼泪从已阖上的眼里落下,她没有告诉哪吒,自己可能是没有来生的,她浑身无力,大地将她往下拖拽,哪吒却竭力将她拥入怀中。 哎。 她抓着他抓不到的灵魂,轻声叹道:“你啊。” 这声幽幽叹过,她的魂就彻底从这副残躯中消亡,再无生息。 奔来的山民见到山神显灵,将死去的圣母娘娘紧紧拥入怀中,纷纷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神情虔诚,沉默不言。 大雨中,只有四象在嚎啕大哭。 她从哮天犬的嘴里挣扎着跳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废墟里跑去,她被娇养惯了,不是在杨婵怀里,就是在杨戬怀里,若不然便是在哪吒的神像下,很少走路,于是,就干脆不走路了。 可,没了娘,有些路就得自己走了。 她走了跌倒,跌倒又爬起,就这样狼狈地滚到了杨婵身边,她拉着杨婵的衣服,哭着喊:“娘。” 杨婵不应。 于是她喊:“娘娘。” 杨婵还是不应。 所有人都在沉默,所有人都在难过,只有她因为过于年幼可以将痛苦宣之于口。 哪吒抱着杨婵,将她轻轻放到地上,神魂又一次聚合,他温柔地看着杨婵,看着这场慈悲的雨,无法言喻的憎恨爬满心头,漆黑的眼睛在一瞬间变红。 他在四象的嚎哭中一字一句地立誓: “李靖,此仇不共戴天,我必要你,” “用命来偿。”
第73章 莲花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久旱逢甘露,人间大喜,枯木逢春,万物复苏。 远在东夷行军的帝辛也看到了这场雨,他身形高大健美,骑着马,身着沉重的盔甲,站在军中,便是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 他神情冷峻,在随侍避雨的催促声中,摘下了沾满血的头盔,倒转过来,用头盔接源源不断的雨水,大雨倾盆,雨重的行军都困难,他们因为这场大雨已经停战三日了。 深深凹陷的头盔接到雨,很快积满,雨和着血,盛出浅色的红。 “大王,”随侍踮着脚,举起高高的伞,被浇得浑身是雨,面目都变得扭曲,他一遍遍地催促道,“雨太大了,您避一避雨吧。” 帝辛不言,他太高了,随侍举起的伞无法为他遮挡风雨,他骑着马,望着远处东夷的山水,若是视线再高远一些,他就能看见辽阔的大海。 他抱着头盔,忽然开口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人的基业是从青州和幽州开始的。” “商契至商汤八迁,成汤灭夏后,带着族人一路向西迁徙,此后历代帝王历经五迁,定都于殷,是为殷商。” “商朝六百年,幽州和青州交由东夷诸部落代为管理,如今,他们倒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帝辛冷笑道,“以我之土,反我之国,荒谬至极。” “大王……” 帝辛偏头,终于肯赏那个侍从一眼,他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况且,殷都毗邻东夷,他们跺一跺脚都能吓死朝歌那群废物,长此以往,迫于他们的威胁,我们倒要俯首称臣了。” “你说,东夷当不当打?” 侍从哪里敢说不当打,他忙不迭地说:“当打、当打。” “既然当打,为何还要屡次反对?”帝辛猛地抓住侍从的衣领,质问道,“难不成,你也要同那群废物一起要反了我?!” 侍从发着抖,手里的伞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帝辛那双锋锐的鹰眸闪着冷光逼视着他,他生在战场,长在战场,煞气极重,据传为了夺得商王的宝座,六亲不认,他连着杀了好几个弟兄,双手都浸满了血,他带兵在外,与在商宫中囚禁的姜姬里应外合,将商宫杀空,才从年迈的帝乙手中接过了位子。 帝辛力大无穷,轻轻一拽,便将他悬空提起。 “大王……”他被拽的几乎要揣不过气来。 幸好,远方传来的急报拯救了他的性命,一个小战士穿着盔甲,急急跑来,告诉帝辛朝歌的消息。 帝辛扬眉,手一松,将手中的侍从丢到地上。 “说。” 他跪在地上,将头磕了一遍又一遍,迟迟不敢说,在帝辛不耐烦之前,才抬起头,哭道:“大王,王后薨了。” 帝辛一怔,冷峻的神情空白了一瞬,而后,抬起手,面无表情地宣布道:“谎报军情,斩。” 说罢,那名士兵便被拖了出去。 地上早被这场大雨化成泥浆,士兵被拖行时,划出明显的泥坑。 士兵一边被拖,一边求饶,帝辛置若罔闻,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将盔甲里的雨,全部倾倒出去,然后重新戴到头上。 可他并非是冷静的,因为大雨,王师已经停行了三天,眼下,他却打算下令前进,一举攻入东夷。 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也是,战火中淬炼出的战士绝对不会做出的决定。 幸好,有人阻止了他。 他撑着一把伞,拿着血书,护住了那位可怜的士兵,从威严的王师中,在大雨下朝帝辛走去。 他穿着一身尊贵的白衣,温和的眉眼像极了逝去的先王,那是上一任商王第一个儿子,也是帝辛的长兄,微子启。 他打着伞,走到帝辛身边拉住了他的马,沉声道:“不必前进了。” 帝辛低头,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仇人。 可是,他们明明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同胞兄弟。 “不要再前进了,撤军吧,”他扬起伞,呼唤已无人敢呼唤的名字,“子受,这一次,就听我的吧。” 帝辛不言,他看着藏在微子胸前被雨浸湿的血衣,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微子一怔,见帝辛面无表情,浑身浸着雨,狼狈不堪,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外面雨大,随我去屋里说罢。” 在外行军哪里有避雨的屋舍,不过是在宣扬君王尊贵的华盖下勉强遮一遮罢了,为了遮雨华盖下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布,但外面风雨太大,避也避不住。 微子从手下人手里拿过狐裘,像幼时那般,将手里温暖的厚衣服裹到脱下盔甲的帝辛身上,帝辛抱着狐裘,低下头,终于肯喊一句:“王兄。” 外面的雨哗啦啦地下,远比帝辛嘴里的这句“王兄”音大,微子几乎要听不到这声脆弱的声音。 他在帝辛对面坐下,沉默良久,说道:“天下大旱三年,民不聊生,诸侯们自身难保已经拿不出多余的粮草来支援这场战争了。” 帝辛闻言,冷哼一声,抬眸,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他问:“这回又是谁派你来当说客?” “王叔、商容、还是我那位好王后?” “王兄,”他道,“我这只手早就沾了其余兄弟的血,你以为,你就真的是例外吗?” 微子没有理会帝辛的威胁,他继续道:“殷商尚武,可当初我们可以代夏立国,是因为夏桀无道,商汤高义,得天下民心。” “子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叹道,“你只是天下共主,不是诸侯们的主人。” 帝辛冷声问:“何为得道?” 微子答道:“顺民,顺天下。” “荒唐,”帝辛冷笑道,“祭祀出了问题,流言四起,所谓的顺民就是屈从,王室失了威严,你以为所谓的德行可以得民心吗?他们只会以为我们软弱,觉得我们商人不行了,就像父王那样,养出一个东夷,紧接着就养出一个又一个心腹大患!” 微子叹了口气,类似的争论他其实已经在商宫里听过帝辛与姜姬争吵过无数次了。 “子受,你真要不顾天下人的意愿打下去吗?”微子说,“再这样下去就要逼反各位诸侯了。” “那就杀了他们,反一个我杀一个。” “镇压谈何容易?”微子不得不提醒他,“太子重伤上山修养,至今也没有消息。” “子受,小小一个九苗而已,就让你差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帝辛看着他,眼里逐渐有了真实的杀意。 微子在这时才掏出了那件血衣,他道:“而今,你唯一的妻子也在你东征的征程中付出了性命。” 帝辛看也未看那件血衣,当它不存在似的。 微子早知有今日,他将血衣展开,一边展开一边说:“你将姜后锁在鹿台,她不堪受辱,自焚而亡,她留下了一封信,想跟你说一些你从来不肯听的东西。” 帝辛紧抿着唇,脸色苍白,还是不说话。 “她说: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自成汤建朝大商迄今已有六百年,然,时局谲诡多变,吉凶难测,先祖商汤立国于亳,此后三百年,黄河水患难断,王室内乱不休,经九世之乱,数次迁都,大商中衰,先祖盘庚迁殷,斩断前尘,重新开始,后先祖武丁,唯才是举,得忠良之佐,殷商中兴而。 妾知殷商如今又一次陷入了困境,王上夙兴夜寐,寝食难安,可王上既非武丁先王,妾亦非妇好将军,无以以武力镇国,而天灾已至,天道弃商,历代先王曾与人斗,尚能转危为安,眼下,王上要与天道相抗,又该怎么办呢? 臣妾不是要王上屈服,也不是让您放弃,只是殷商大势已去,您要做什么都是重重困难,如今,我们只能顺应大势,掩藏力量,以待时机。 因而,臣妾谏言有四:一为,以内为先,整治王庭,剪除内乱,使庞大的王室团结一致;二为,安抚诸侯,大商立国数百年,诸侯们立朝也有数百年,树大根深,不可不忌惮,您不能真用他们也不能不用他们,只有他们聚成一团拱卫王庭,殷商才可不败;三为,立足人道,天道已弃商,若要度过危机,我们务必牢牢把握民心,民心所向,才是天道所向,莫要再频繁征伐,与民生息才是长久之道。 四为……” 微子顿了顿,看向帝辛惨白的脸,叹道:“四为,珍重身体,王上,夏日已至,臣妾不在时,莫要仗着身体强健,贪凉,不盖凉被,感染风寒,万望珍重。” 大雨倾盆,外间风雨不绝,帝辛听着雨声,忽然觉得冷了。 他裹在狐裘中,捂住嘴,弯下高大的身躯,咳了又咳,这几年的争吵和隔阂早将他们之间的温情耗尽,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留下来的只有被背叛的恨意。 他不恨自小把他扔在战场上的帝乙,不恨为争夺王位手足相残的弟兄,甚至不恨那些不忠不臣的乱臣贼子。 他只恨给予他真心又坚定站在他身边,与他在风雨中生死相依,却在最后背叛他的姜姬。 他咳嗽不停,嗓子越来越痒,他捂住嘴,腥甜的血却涌了出来。 微子脸色大变,挥手要叫大夫,帝辛却拉住他的手,笑问:“你瞧瞧,满朝文武哪一位有我这王后刚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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