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胤礽想要依靠新式纺纱机和织布机压低布价,就是在动曹家的利益,当初选址建第一个纺纱厂的时候,胤礽本想从山东开始,是康熙坚持要在江宁,因为他觉得,曹家绝不敢不听命。 事实证明,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皇命也未必就能唬得住人。 曹家不敢抗命,但他们可以用其他办法拖慢朝廷建厂的进度,今日翻地,明日就敢放火,后天再弄倒架子砸死几个人,总之有的是法子能叫这纺纱厂办不下去。 这是暗地里的手段,明面上,曹玺大张旗鼓的进贡挖出的双龙石雕,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将参胤礽的由头递到了他人手中,所以有今日的局面,可以说都是曹家的功劳。 康熙看完纳兰性德的信,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他当初有多信任曹家,此时就有多失望。 江宁织造这么重要的位置他给了曹家,就是因为曹家势单,只能依附于他,他以为他对曹家已经够好了,他以为曹家这些年从中得的利已经够多了,他以为曹玺能懂他的暗示,会见好就收。 他念及旧情,给曹家一个立首功的机会,让曹家可以先一步全身而退,可曹玺却是全然不领情,当真以为他看不懂这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吗? 还是认定了,他为了制衡胤礽,舍不掉曹家? 可胤礽一心为国,他又为何要去制衡他,难不成在他人眼中,他就是个心胸狭隘只重权势毫无感情的昏聩之君吗?! 康熙气得手抖,但胤礽却比他更加冷静:“阿玛,其实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我这个太子,从一开始就有很多人不认同,只不过小时候他们指望着抬出一个阿哥来将我比下去,如今觉得不好实现,便又想到了挑拨您废了我。” “当初我想要改革经济的时候就想过了会有今日的场景,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都记恨于我,便更加要依靠阿玛,不是吗?” 胤礽如今也逐渐明白了所谓制衡之道该是如何。 他跟康熙之间自有天然的矛盾,即便他们自己不在意,也会有旁人不肯放过。 他觉得,与其浪费精力去解释,不如干脆顺势将他们收为己用,他跟康熙互相制衡,总比再叫那些人抬出来一个无辜的阿哥更好。 说白了,就是他跟康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康熙不好做的得罪人的事他来做,他不好插手的事情康熙来做,总之都是为了大清好就行。 “阿玛宽心,其实他们也不是要忤逆,只是知道您素来重旧情,所以才敢出头,” 胤礽宽慰道,“您只管稍加安抚,让他们知道您的为难,他们自会听命行事的。”
第194章 胤礽如今是想得开了,可康熙却是钻进了牛角尖。 尽管他知道胤礽说的都有道理,也明白胤礽提出这个方法会有成效,但他就是心里别扭,感觉自己这皇帝当得憋屈。 小时候为了稳定朝局,他要逼着自己对着辅政大臣和叔王们陪笑脸,丝毫不敢袒露内心的野望,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那么着急亲政,亲政后又那般激进,不计后果的撤藩。 因为他再不想去向任何人妥协,他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凭什么要受委屈? 所以再艰难,再不被认同,他依旧一意孤行,包括立太子之事也是一样的。 他讨厌那些对他指手画脚的宗亲,所以他故意立太子说要安汉臣之心,其实就是将八旗宗室对他的不满转移到满汉矛盾,让他们将矛头转向胤礽,再转向立储之争,从而让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儿子们的争斗,让那些想要达成目的的人,更加依赖于他,顺从于他。 可以说当年他的想法与现在的胤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胤礽是牺牲自己在,成全他。 然而如今的康熙,再不是当年的他,他对胤礽的感情,早已是根深蒂固,再也做不到利用和牺牲了。 他比胤礽更受不了这些无端的诋毁和指责,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胤礽还在理智的劝他,他会直接下令抄了曹家,用鲜血告诉世人,谁敢动他的太子,他就要他们的命! 什么顾念旧情,怎么可能有什么旧情比他的保成更重要! 然而康熙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胤礽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的儿子,从不喜欢用铁血手段来解决问题,特别是对大清子民,胤礽总有一颗仁慈之心,不愿见无辜者的鲜血。 他不想让胤礽觉得他是个残暴冷血之人,所以他忍住了杀人的念想,扯出一个微笑:“行吧,那此事你就不用管了,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朕会处理好的。” 看在胤礽的面子上,他就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好了。 康熙按捺住杀意,叫人给曹玺送了一封密信。 密信送到后,曹玺上折说经查实那石雕是前朝旧物,想来是前明未迁都之前的遗迹,并非新东西,康熙顺势叫曹玺将那石雕送至前明旧宫保存,不必送到宫里来了。 至此,朝野纷乱暂歇,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康熙三十年新春之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将刚刚建成的纺纱厂付之一炬,造成十数人葬身火海。 曹玺联合江宁总督上书,言纺纱厂恐有不祥,请另选址建造。 乾清宫中,回京述职的曹寅跪在康熙面前,以头杵地,抬头时,额头已磕的青红。 “皇上,奴才阿玛只是一时糊涂,绝没有不忠之心啊!” 曹寅面前不远处摊着康熙刚刚摔过来的圣旨,上面字字触目惊心,让曹寅浑身发抖,“求皇上看在曹家多年尽忠的份儿上,给奴才们一条活路吧!” 康熙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你事先知不知情?” “皇上,奴才绝不知情!” 曹寅继续磕头,“奴才这两年一直在福建任职,并未回过家,家书中也从未提及过这些事,否则奴才定然会全力阻止,绝不会让曹家犯下大错的!” “既然你不知情,看在自小的情分上,朕许你独善其身,” 康熙神色略缓,“你领了旨,亲自去江宁走一趟,差事办好了,你的妻儿就都无虞。” “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啊!” 曹寅用力磕头,满脸是泪,“奴才阿玛年事已高,是一时糊涂了,额娘无辜啊,求皇上念及旧情,给他们一条活路吧,奴才只求他们能活着,曹家的一切,皆任由皇上处置!” “曹家的一切本就是朕给的!” 康熙倏然起身,走到曹寅的面前,伸手将他提溜起来,“没有朕,曹家算什么东西,如今竟然还敢用朕给的东西来拿捏朕!” 曹寅哭着连道不敢。 “你心疼你阿玛额娘,那被他们害死的那些工匠呢?他们都是被朝廷征召而来为朝廷出力的,就活该被活活烧死吗?” 康熙怒吼,“就因为曹家怕今后少赚了银钱,陷害太子在前,火烧工匠在后,朕念及旧情一忍再忍,可曹家对得起朕吗?!” “之前太子忍气吞声,吃了曹家给的委屈,未动曹家分毫,不是他不敢,是他不想朕难过,而你们,将朕和太子的恩典当成理所当然,甚至变本加厉,为了几个银子敢烧了纺纱厂,害了十几条人命!” “朕放任曹家盘踞江宁多年,明知道曹家从中敛财无数,但为了曹家对朕的忠心,朕视而不见!朕曾答应太子朕会处置好此事,可如今,让朕如何向等着纺纱厂开工的太子交代?!” 康熙松开了手,曹寅重重摔在了地上。 “朕给曹家的机会太多了,不想再给了,你觉得朕忘恩负义也好,卸磨杀驴也罢,总之,圣旨在这儿,你若不想去,就自己去刑部大牢里待着,朕会叫人去办的。” 说罢,康熙不再理会曹寅,转身离去。 曹寅缩在地上痛哭许久,最后还是颤抖着拿起了地上的圣旨。 自作孽,不可活,他又能如何呢? …… 康熙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胤礽得知消息的时候,曹家已经伏诛。 曹寅亲自抓捕审理,参与谋划之人尽数砍头,剩余不知情的无辜家眷,则是被押回了京城。 胤礽再见曹寅之时,他骨瘦伶仃,整个人仿佛老了二十岁,竟是生出了华发,再看不出当年那美貌无双的机灵侍卫的模样。 曹寅规规矩矩的磕头行礼,眼中没有半点神采,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胤礽不知该对他说什么,曹家祸首的确该偿命,但让曹寅去做,未免太过残忍了。 最终,曾经亲密的主仆二人什么话都没说,望着曹寅佝偻的背影,胤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无辜,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他。” 纳兰性德如今说话愈发像明珠那般犀利了,“这些年皇上早就提点过他多次,让他管一管家里,但他却全然不在意,觉得以曹家跟皇上的旧情,绝不会出事,如今只怕悔之晚矣。” “那你呢?” 胤礽回头问他,“你想好了要去江宁?” 曹家出事,江宁织造自是要再择新人,胤礽本以为会从内务府包衣里再选出一个新家族来,却不想纳兰性德竟然想接下此任。 这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似乎不该跟铜臭打交道。 更何况一旦接下织造之任,那他便算是失了前程,在不可能为封疆大吏,主政一方了。 “奴才想好了。” 纳兰性德温柔的笑着,一如当年,“奴才如今深知纺织改革之艰难,若没人肯专于此道,那只怕会一拖再拖,不知何时才能实现您造福于民的理想。所以奴才愿意以一己之身为您手中利剑,定要让纺纱厂开遍天下,绝不会让您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不图织造之财,只为成就纺织业的改革,让这项仁政能真正造福天下。 他当年承诺过,要一生做胤礽的剑盾,或许他之前因为懦弱曾迷茫过,但如今,是该他履行诺言之时了。 此去江宁,或许他将面对的是明枪暗箭,重重阻挠,但他便是拼尽一腔热血,也绝不会退缩。 他的太子,有志于天下万民,太子不退,他亦绝不会退! …… 于大清而言,康熙三十年是极其动荡的一年。 原本以为西北已定,大清该是国泰民安风平浪静,然而康熙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改之前仁和之政,接连惩处了数位重臣,其中不乏有跟随他多年的亲近之人,甚至是皇亲国戚。 就比如索额图和佟国维。 前者是太子的拥趸,而后者是皇贵妃的亲阿玛。 罪名都一样,结党营私。 一时间朝野之中议论纷纷,没有人看得懂康熙的真正意图。 若说处置索额图是挟制太子,那将佟国维赶出京城又是为了什么? 这说好了的立后,还立不立了? 也因此,往承乾宫里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佟佳皇贵妃不胜其扰,干脆直接搬进了乾清宫,叫康熙自己去解决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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