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在几人身后进了村,村里各处看起来和寻常村落并无区别,只是更加破旧,多数都是茅草屋舍。 路过一处空地,像是演武场,各式兵器整齐归置在侧,但兵器多已陈旧,有的刀剑上甚至还有缺口。 楚留香怕被看出端倪,没敢多瞧。 狗一刀背了那么多年的刀没了,背上总是空落落的好不适应,此时看着那些武器,双眼放光,“那些破了的武器你们还要吗?” 五位老者并未回答,倒是那位姑娘搭了腔,自嘲道,“我们的武器或多或少有些破口,若是都不要了,那就没剩下多少了。” 狗一刀有些遗憾,“这样呀。” 原想着要是他们不要的话,要是能送她一把破刀就好了。 几位老者将二人送到村里唯一一座砖砌小院中,又吩咐那位姑娘在这里招待他们后便离开了。 姑娘将院子的大门打开,招呼他们在院中坐下,“还有半个时辰开伙,你们且等等。” 楚留香冲着姑娘一笑,眉眼不自觉地盛满温柔道,“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看着楚留香的多情的眼神,有些厌恶的转头,走进里屋倒了一杯茶端给狗一刀,“喝点茶吧,这些日子在山里吃了苦吧?” 狗一刀接过茶不愿辜负姑娘的好意,赶忙喝了一口,摇着头道,“其实也还好。” 姑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觑了眼楚留香后道,“男人不能光看脸,长得好看的男人花花肠子多得很。你凡事长点心,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狗一刀觉得这话听的有些过分的耳熟,无论是春芳楼的小娘子还是三丫头、李全素,都有意无意给她说过。 听了那么多遍,不由觉得或许当真是真理,连忙点头,“你说得对。” 楚留香轻笑着揽过狗一刀的肩头,转头朝着姑娘,眼神中透着警告,“姑娘不要教坏我家夫人。” 姑娘冷哼一声并不搭理,进屋忙活去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他怎么近来好像时运不济,以前姑娘们对着他时从不见这样厌烦的态度。 狗一刀戳戳楚留香的腰窝,悄声问道,“你是不是惹到那位小妹了?” 楚留香苦笑,“我不过是问了她一个名字。” 狗一刀摸着下巴想了想,安慰道,“你别难过,可能只是因为你现在脸又黑衣服又破,像个乞丐似的,所以小妹不大愿意搭理你,等你洗漱一番变得像从前那样,小妹说不定就告诉你名字了。” 楚留香笑着摇摇头,无奈道,“你啊。” 瞧着楚留香的样子,狗一刀觉得自己大概又说错了,捂着脑袋往边上挪了几步,生怕再被扯头发。 两人规矩坐在院中,眼睛却四下探看,但所见依旧只是一副贫穷田舍的模样,除了先前那处演习场,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咻咻——” 一声尖锐哨鸣响起。 那位姑娘动作迅速,手中拿着一杆长枪从屋内出来,看着楚留香沉声道,“护好你家娘子。” 说完便提枪出了门,并顺势关上了院门。 狗一刀与楚留香对视一眼,悄悄将门打开一道缝看出去,只见从各个茅草屋内都在出来人,年纪大则三十余岁的模样,小的约莫只有十二三岁,都穿着草鞋粗布,衣服裤子打着好些补丁,但各个手脸白净。 成年人几乎都有兵器在手,孩子们则是空手跟着年长的人跑着。 再细听发现,应当是每间屋子的人都出来了,除了他们现下的院子外,一人不留。 楚留香运起轻功带着狗一刀在后跟随。 所有人在方才路过的演武场集合,有人将那些归置好的缺口兵器发给孩子。 先前那五位老者在前,高声道,“黑鞑靼连番侵扰,此次定要叫他们好看!” 人群浩浩荡荡而去,楚留香还未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合先前开山一事,狗一刀心中的猜测更甚,面容严肃,沉声道,“跟上。” 说罢便先行一步,悄然跟在人群之后。 这里距离采石场并不远,但河流相隔便是北辽的土地。 此处水流缓且浅,马趟着便能过去,但村人无马。 对岸是一群鞑靼骑兵,腰间各挎着两把马刀,头戴玉盔,身穿轻骑甲胄,装备比契丹兵还要精良。 那群鞑靼为首之人冲着这侧喊道,“你们这群狗怎么还整日守在这里!” 五人中的老太回道,“鞑靼少言,放马过来!” 那群鞑靼听了这话,在对岸开怀大笑,“若是二十年前,你说这话我还当真害怕,可现在你们成了这副样子,还想吓唬我们?” 老太冷声道,“你以为穿着这身装备就能提升你的战力,保住你的性命?” 鞑靼继续讽刺道,“金凤花,当年你也算得上北境一个响当当的将军。那时候我认你手段厉害,将我们打的四散溃逃,结果整个大宋朝廷对你们的战功视若无睹,大宋平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的存在。现如今,你拄着拐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和村妇毫无区别。这就叫报应啊——” 金凤花并不理会鞑靼的话,沉声道,“举旗!” 所有村人,包括金凤花身上穿的衣裳都打着补丁,但他们扯乎起来的那张旗帜却没有半点补疤,平整一面,在举起的瞬间随风飘扬。 狗一刀二人看得真切,果然不出狗一刀所料,旗帜上面的图腾是——莫罕! 对岸鞑靼面露不屑,手伸向一侧,立即有副将递上来一把三石力弓,满弓朝着旗帜射去,射出的箭疾如流火,为首五人并未阻止,眼见箭朝着旗帜而去。 举旗之人正是昨夜的胖子,只见他巍然不动。昨夜的瘦子立在胖子前方,看着箭疾飞而来,心中默念,随即向上一跃,箭扎入他的身体,溅起的血喷在旗帜之上。 三石弓击穿胸膛,落地之时只剩杂乱呼吸,但仍旧撑起半身,锐声喊道,“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魂!做无名氏,行无名事!” “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魂!做无名氏,行无名事——” 伴随着山呼海啸的呐喊,所有人踩着草鞋,穿着粗麻短打,拿着破旧刀剑长枪冲入河中,与装备精良的骑兵砍杀。 楚留香看的愣怔,他一时失语,他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产生了这样的复杂情感。 是从得知这是安肃军开始,还是他们分明可以移开旗帜,却仍旧选择以人血祭旗开始。 狗一刀显然比楚留香冷静许多,安抚的拍了拍楚留香的肩侧,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在这里等我。” 楚留香蹙眉道,“你去哪儿?” 狗一刀朝前方指了指,“那里。” 这条河,仍是那条埋骨三十万宋兵的拒马河,前几日清澈的河水现在又成了红色。 狗一刀缓缓走出丛林,捡起一个尸体旁的刀,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两眼。 看得出来,这把刀年限久远,即便保养得当也还是起了点点锈斑,刀锋处反复的磨痕将刀磨的更加难堪。 刀尖下三寸,还有一处豁口,这样的豁口只能是与人拼刀时留下的。 这样的武器会出现在很多地方。 铁匠铺的待熔堆、兵马司的陈兵库…… 只是,唯独不应该出现在战场! “铮!” 鞑靼骑兵已经上岸,骤然从狗一刀身后偷袭。 狗一刀反手抬刀,抵住鞑靼马刀,劲一深,鞑靼力道不及,仰面倒伏,狗一刀寻颈一勾,马上之人自脖颈处鲜血喷溅,胯.下战马嘶鸣,朝林间奔走。 楚留香从不杀人,因为他是一个多情的人,而多情的人总是想得很多。 每个人在他的眼里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多个身份的组合,是父亲、是兄弟、是儿子。 因此他总会对人手下留情,无论那个人犯了多大的罪。 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在他遇上狗一刀后,她的那句“现在还不想杀人”,让他隐隐觉得两人之间的想法存在出入,但后来狗一刀的刀不出鞘让他觉得说服自己,两人或许当真是同道之人。 杀无花一事发生时,楚留香更深一层的理解了玉剑公主所说的绊脚石的含义,想必那时狗一刀也有所感悟,因此转身离去。 再次相见,狗一刀宛如杀神,一刀斩尽数十名黑甲。 楚留香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救他。 但现在呢……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挥出的每一刀便夺走一条人命,心下有些寒意。 金凤花知道有人相助,等她稍有空隙看过去时,发现是先前那个被男人护在怀中,毫无内力的丫头时,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惊讶。 待到鞑靼兵退,整理战场时,金凤花提刀走到狗一刀身边,沉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狗一刀挥着手里的刀,将上面沾染的血尽力甩干,“跟着你们来的。” 见金凤花没说话,狗一刀看着金凤花真诚夸奖道,“老太太,瞧您拄着拐杖,没想到用起刀来还挺利索。” 楚留香已经走近,听到狗一刀的话赶紧加紧两步走到跟前,随时准备捂住狗一刀的嘴。 金凤花倒并不在意,爽朗的笑了两声,“臭丫头用刀倒是吓人得很,招式无门无路,却能一刀毙命。” 金凤花说完话便走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此次鞑靼侵扰,他们死伤两成。 加上要去帮着开山和运石的人…… 金凤花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狗一刀拉着楚留香走到人少的地方,将他带着坐在地上,两人静坐许久,狗一刀终于开了口,“其实有的时候,杀是为了不杀。” 这话叫楚留香心间一颤,像是点在心头的涟漪,四散荡开。 并非这话说的多么巧妙。 说这话的人很多,只是他唯独没想到会从狗一刀的嘴里听到。 他心中自然清楚,狗一刀并非嗜杀之人,她的每一刀都是有所缘由。但在当真见到大杀四方的狗一刀时,他着实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楚留香不愿让这样的异样影响他对狗一刀的感情,“一刀,我并非……” 狗一刀却止住楚留香的话,“少有人天生愿意杀人,即便是身为杀手的黑竹竿都时时苦恼手上的血。我从前不懂为何黑竹竿想我生个孩子,直到现在才知道,他是希望我去做一个围着孩子和男人转的女人,因为那样,手至少可以保持干净。但也是现在,我更加明白,这世上总归要有人做刽子手,也需要有人的手保持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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