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脖颈沉甸甸的,像压了几斤重的石头。 垂眼看去,一只手臂放肆地横在上面,色如白玉,点缀着三三两两的红痕。 新娶的侧福晋半个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黑发如瀑,脸颊柔软,钻入鼻尖的是甜腻桃香。 “……” 王府上下都知道他重规矩,从前去哪个房里,妻妾都与他老老实实分被褥睡,无人敢行逾越之举。 他叫了一声:“年氏。” 年氏不理他。 四爷盯着年娇看了好一会,皱起眉。 ……才十六的年纪,又刚来陌生的王府,不必过多苛责,他想。 轻轻地拨开年娇的手,塞进被褥中,又花费了好一会儿,挪开睡得正香的脑袋,端端正正靠到另一边的软枕上。最后掖好锦被,免得人风寒着凉。 做完这些,脖颈酸意袭来,等到站起身,脊背泛起细密的疼—— 这等感受,他活了三十三年从未有过。 四爷脸一僵,也不唤苏培盛伺候了,慢慢地穿戴完毕,抬步往外走。
第2章 栖桃院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苏培盛惊讶地迎上:“王爷?” 跟着年娇进府的嬷嬷婢女候在一旁,皆是垂头肃立。 苏培盛眼尖,一眼发现主子的唇色比往日要深,未等他反应过来,四爷吩咐道:“先去书房,等时辰到了再来西院。” 新人圆房后需给嫡福晋敬茶,才算正式有了名分,爷这话,是要陪着一起的意思了。 苏培盛立马回:“是,奴才这就传膳。” 王爷的语气、神色与昨天无甚区别,出门的动作干脆无比,也不见对年侧福晋有多少留恋。苏培盛就嘀咕起来了,这到底是上心还是不上心? 转念一想,不管上心还是不上心,单凭年家与赐婚圣旨,王爷绝不会亏待这位。要知道年侧福晋住的西院,是整个王府仅次于福晋的院子,生了三阿哥的李侧福晋多次讨要,爷都没有准许。 跨出院门的时候,苏培盛亦步亦趋,忽而听四爷道:“日后……这里就叫栖桃院。” 栖桃院? 苏培盛愣了几秒,连忙应下,心里头却泛起了浪涛。 王府扩建的时候,内务府呈上过各个院子的名字,用圆圈圈出来,多花哨的都有。爷不耐烦这些东西,便依旧前院正院、东院西院的叫着,谁知年侧福晋刚一进府,爷就赐了院名。 无数念头浮现,他眯起笑眼,栖桃院还差一个跑腿,不如就让小徒弟来当? …… 烦人的声音萦绕耳旁,年娇拧眉,把头埋进被褥,继续睡。 “格格,格格。”贴身侍女问春没辙了,求救的目光望向秋嬷嬷。 秋嬷嬷重重一咳:“日上三竿,该给福晋敬茶了!” 年娇猛然惊醒,该给福晋敬茶了? 完了,她不会睡过了时辰,第一天就得罪嫡福晋了吧。年娇飞快地爬起来,哪知动作扯到了腰,她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立即皱了起来。 秋嬷嬷伸手扶她:“慢点,慢点,还早呢,来得及。王爷还在书房,说好了要陪格格去的。” 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她看着自小奶大的姑娘,就知昨天定然是合格的夜晚。 秋嬷嬷小声和问春道:“把箱笼里的药膏拿来。”又吩咐问夏:“去挑敬茶的衣裳。” 问春问夏连忙去了。年娇不高兴地抿嘴,老老实实趴着上药:“身子骨都散架了。二哥不是说王爷最清心寡欲,喜好佛法吗?” 秋嬷嬷面色不变听她抱怨,边上药边按摩。 年娇抱怨一会儿就停了,又哼哼唧唧起来,伺候的活不好做啊,回头得让二哥赔她花首饰! 贴身的一帮人早熟悉了年娇的做派,做事有条不紊。她们在内室侍奉,王府派来的婢女在外室,很快,问夏挑了一身浅粉旗装过来,海棠花的纹样,雅致又精巧。 年娇瞅了瞅,觉得还是太高调。 伺候福晋和伺候老板需不一样的策略,她得老实,恭敬,谦逊,年娇忍痛看了眼粉色,手指指向另一侧:“那件浅蓝色的好。” 为了迎合四爷喜好,年娇带入王府的衣裳全都是清淡款,没有一件偏向奢靡艳丽,首饰亦然。为此她大哭一场,年府上下使劲安慰才安慰好了—— 大婚前夕,额娘塞给她几件花首饰,说可以暗地里拿出来穿戴、欣赏,年娇觉得也对,她只要偷偷的,谁都发现不了。 穿戴完毕,用过早膳,年娇赶问春问夏秋嬷嬷去守门,自个翻箱倒柜,把宝贝日记本从箱笼里拿出来,藏好,藏在了床板内侧。这是谁都不给看的东西。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蠢蠢欲动,准备在日记本上添一笔:王爷好生猛,外头的流言骗人! 至于花首饰,放在梳妆台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年娇一一整理完,忽然想起二哥叮嘱她的话,他把入府所需的见面礼都塞在一个小箱子里,敬茶当日按顺序给就是。 年娇连忙迈开步子,去找她二哥说的礼物。 · 四爷进栖桃院的时候,一堆人守在房门口。 王爷过来的时间出乎意料,不是晚,是太早了。秋嬷嬷一惊,刚要张嘴,四爷抬了抬手,示意不用通报。 这还了得? 秋嬷嬷面容惨淡,想着她就不该由侧福晋胡闹……老夫人叮嘱了又叮嘱,万万不能叫格格暴露真面目,天爷,才入府第二天,这可怎么办才好? 秋嬷嬷却不知道昨天晚上,年娇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不该干的全都干了,否则她能表演一个就地昏迷。 男人缓步而入,就见胆大包天枕着他睡的年侧福晋正拧着腰肢,埋头翻箱子。 四爷脚步一停。挪开眼,出声:“这是在找何物?” 语调依旧沉冷,比昨晚还硬几分。 换做后院其他人,早就惴惴不安地候在一旁,以为这是王爷发怒的前兆。年娇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他,抑制住肝儿颤的小心脏,露出甜蜜的笑容。 她小跑着过去,抱住男人手肘:“王爷回来啦?” 跟在后头的苏培盛愣了。 秋嬷嬷眼睛瞪大:“……” 漂亮美人鼻尖沁着汗珠,铺一层薄薄的粉黛,分明是素净的打扮,透出骨子里的艳与纯。 年娇抱的劲儿不小,对四爷来说却是挠痒一般,他盯了又盯,一时间没有挣脱开来。 片刻斥道:“成何体统。” 这话裹挟着天潢贵胄的气度,朝她汹涌袭来,年娇本是怕的。 她下意识就要缩回去,却因经历了昨晚的洞房花烛,胆子稍稍大了些许——她懵懂地觉得,老板虽然不苟言笑了点,报复心强了点,但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早上起床都没吵醒她。 年娇硬生生停住动作,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抱大腿不易,要做就要做迎难而上的那个人! 她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更近一步,摇了摇四爷的手:“我在挑给三阿哥他们的见面礼,王爷帮忙把关把关。” 粉扑扑的面颊近在咫尺,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桃香,四爷下意识后退的脚步硬生生被遏制住。 “……”他沉默片刻,“好。你先放开。” 苏培盛和秋嬷嬷石化了。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年娇心满意足放手,翘起花瓣似的唇,一一指给四爷看。 三阿哥是一套文房四宝,大格格是一串琉璃手镯,还在襁褓的四阿哥五阿哥各一枚赤金小锁。 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都精巧贵重,极为合适。 四爷拎起一枚小锁:“见面礼是谁选的?” “……”年娇心虚了,老板怎么这么慧眼如炬。 她哼哧几声:“是、是二哥选的。” 他就知道。四爷笑了下,虽然很浅,却是实实在在地笑了:“你二哥办事一向妥帖,还让爷把关干什么。” 苏培盛要晕了。他看着王爷今月第一个笑,猛掐自己一把,不是梦,对年侧福晋敬畏顿时滔滔不绝,这、这才进府的第二天! 秋嬷嬷也要晕了,她支撑着问春和问夏,这才没有软倒。 干什么?年娇小声道:“我想和爷多说说话。” 她自称“我”而不是“妾身”,四爷都听习惯了,可直白到这般地步的话语,除了昨晚的“芙蓉诗”,他还是第二次见。 葱白指尖又捏住他的袖口,娇娇怯怯,露珠似的惹人疼。 四爷察觉动静,清凌凌的丹凤眼一看,半晌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捏住年娇的脸颊,揉面团似的,力道不轻不重,训诫的口吻:“院里也就罢了,在外头不许这么放肆。” 年娇再次愁云惨淡起来,生怕一张脸被捏扁了,飞快地答应:“嗯嗯!” 答得那么快,恐怕话都没有好好听。四爷又盯她一眼,才十六的年纪…… 算了。 他松开手,示意秋嬷嬷把见面礼包好:“时辰差不多了,出发吧。给你主子整理好仪容。” 年娇松了口气,终于应付好老板了。 乖乖地等秋嬷嬷擦汗,四爷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怎的穿得如此素净?” 来了,疯狂刷好感度的机会来了。年娇摸摸发钗,矜持道:“阿玛额娘自小教导我们兄妹,要爱净一些,不图艳丽与奢华。” 四爷不可置否,点点头,转身动了下嘴角。 苏培盛陷入思索,王爷这是笑还是没笑? 年娇浑然不知,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外走。 跨出院门的时候,身旁传来四爷的嗓音:“腰还疼么?” 昨晚的记忆浮现脑海,年娇脸一皱,顿时不想说话。 她虽没了法力,却还是花妖转世,恢复力本就比旁人强上几倍,于是慢吞吞道:“好多了。” 四爷放缓脚步:“原若支撑不住,爷许你三日后再敬茶……”他顿了顿,没想到她如此活力:“既如此,走慢一些,不急。” 年娇:“…………” 小花妖委屈地想,这话不早说!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扣一百分,记日记。
第3章 敬茶 年娇生了会闷气,抬头一看,四爷负手而立,正缓缓捻动着佛珠。 算了,她勉强安慰自己,再不走就要耽误时辰了。谁叫她只是只柔弱、无助又可怜的桃花妖呢。 眼见王爷嘴角又动了下,苏培盛已然麻木。 一行人往正院而去,从半空俯瞰,犹如乌龟爬一般——四爷走得慢,下面的人便不敢提速,缀在后头,安安静静随着主子走。 …… 正院。 等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出来,王府女眷已然到得齐整,一眼望过去,打扮得各有千秋。堂下弥漫着浅浅的、躁动不安的气氛,福晋扫了一眼,含笑入座。 她身穿靛青色衣袍,简单戴了几件玉饰,鹅蛋脸弯月眉,鬓发梳得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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