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娇正在卧房欣赏画像,越看越是喜欢。 四爷的画技虽称不上登峰造极,在工笔一道,却也造诣不错,年娇忍不住问秋嬷嬷:“我能把它挂到墙上吗?” 又说:“如果有两幅就好了。一幅挂在圆明园,一幅挂在雍王府,省得成天惦记。” 秋嬷嬷提醒:“格格,王爷只是借给您看一看,看完了还得收回去。” 年娇:“……” 明明画上的人是她,她凭什么不能拥有,老板还特意强调了一个“借”字,可恶。 她沉着脸道:“我也要给王爷画像。” 最后的作品同样只借不送,年娇越想眼睛越亮,迫不及待站起了身。 秋嬷嬷张了张嘴,再一次提醒:“格格,您会画画吗?” 年娇:“…………” 她想起幼时画画把夫子气跑的事,到后来,就算阿玛把湖广那边的名家请了个遍,也没人愿意教她。 最后只有大哥愿意接过教导的职责—— 只是画画与写诗不同,实在没法造假,大哥为难半天,对她说道:“我们娇娇要走作诗才女的路,至于画画,就不管它了!” 回过神,年娇若无其事,再也不提给四爷画画的事。 毕竟万一流传出去,后世人惊讶地发现,雍正皇帝竟是这样一个脑袋畸形,五官歪斜的形象,她也很丢脸。说不定还有人议论,她那么漂亮,都不挑嘴的吗? 就在这时候,问春喜气洋洋地来报:“格格,年大公子来了。”
第40章 圆明园本没有王府那么多规矩,四爷却是在九州清宴接见了年希尧,瓜果茶水一应俱全。 如今与接见年羹尧的时候又有不同,年羹尧乃皇上委派的领兵之人,于公于私,他都应该避嫌,谈论时也是公事居多,毕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着。 对于年希尧,却没有了这个顾虑,两个闲人凑在一块儿,又有什么好探听的? 四爷从年娇口中无数次听到年大哥的名字,什么品行高洁,爱好广泛,起先他还没放在心里,到后来已然习惯了。 让他最为印象深刻的,除了能妙手根治十三的医术,还有造诣高超的写诗水平—— 毕竟是“才女”的代笔。 当下见到真人,四爷心道果不其然。 那日端午宴作的诗,放在眼前人身上,才叫没有违和感。 年希尧不知雍亲王一见他就解了惑,反而有些坐立不安。他前些日子连夜递来拜帖,谁知京中逐渐传出风声,说四爷在园子里修身养性,谁也不见,便是十四爷也没能见到亲哥,年希尧当即觉得不好。 原以为没戏了,没成想京中传的是谣言,他暗叹谣言猛于虎,一边起身请罪:“年侧福晋做诗一道上欺瞒王爷,是臣的不是。” 四爷见他郑重其事,心想,年家三兄妹的性格倒是各不相同。 他微微一笑,摇头道:“我还要谢谢允恭,能让我欣赏到上佳的诗篇,那《怀粽》的遣词造句,实在是逍遥其间,纯质天然。” “……”年希尧终于知道妹妹是怎么露馅的了。 说起来也是他的不是,都说诗如其人,他却忽略了这一点,为人远不如二弟那般谨慎。 千辛万苦的谋划,怎么就败在了这一步? 年希尧自小到大,思维灵敏而不僵硬,品行端直而不迂腐。除了越大越不爱官场,喜欢捣鼓他那稀奇古怪的爱好之外,简直是师长的交口称赞的好学生,好模范。 他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替年娇策划如何得到雍亲王欢心,不过他也只是辅助的角色,一切以二弟为主。 如今被揭穿了,年希尧不禁有些尴尬,却见王爷没有迁怒妹妹的意思,尴尬慢慢化作了感激。 许是四爷果真对年家印象极好,待他平易近人,也没有传闻中的严厉,就这样一来二去,年大哥的行为举止变得自然起来。 聊到画肖像画的时候,年希尧开口:“若王爷不嫌,臣愿毛遂自荐,于绘画一道,我也有所涉猎。” 聊到琴艺的时候,年希尧道:“臣得幸师承广陵,毕生之愿便是将广陵派发扬下去。” 不知怎的聊到老九对西洋玩意感兴趣,年希尧有些吃惊:“九爷也会西洋语么?” 又说:“西洋传来的几何与天文,奥妙实在无穷,臣略微钻研,便能觉察出不一样的乐趣。” 四爷:“……” 原来娇娇所言“爱好广泛”没有造假。 四爷也来了兴致,从前与臣子交流,他几乎不谈朝事以外的东西,故而少有这么放松,这么有谈兴的时候:“允恭的‘略微钻研’,想必就是精通了。” 说起几何,汗阿玛从前兴起,还会给他们兄弟几人布置课业,即便上朝参政了,偶尔也会甩过来几道题。他虽会做,却不算擅长,常常被刁钻的几何难倒,四爷凭着记忆,将其中一道默记下来,推至年希尧面前。 “这题你看看。” 年希尧瞬间陷入了专注,眼底透出与年娇相似的光芒与热忱,只是动作依旧有礼,神情依旧温润。一刻钟过去,他将稿纸双手捧给四爷,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四爷真的惊讶了。 据他所知,这道题便是老九也束手无策,抓耳挠腮了许久,想去讨教皇上又不敢。 他一目十行,随即茅塞顿开:“允恭巧妙!” 年希尧顿时只觉四爷比十三爷还亲切,在王爷表露出想与他探讨琴艺的意思时,当即答应下来。 片刻想起了什么,为难道:“臣今日没有捎带琴谱。” 四爷沉吟片刻,敲了敲屏风,吩咐苏培盛去取名琴——为了景融于境,圆明园正好摆有,取自上好的桐木,而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琴谱枯燥,如何比得上真正的琴音? 紧接着笑了下,对苏培盛道:“去书院请年侧福晋。她许久不见允恭,想必不管琴声还是人,都思念得狠了。” …… 苏培盛把张开的嘴合上,他跟随王爷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主子对一个四品官儿这么和颜悦色过! 转而恍然大悟,这有什么稀奇的,主子这是爱屋及乌。 苏培盛屁颠屁颠去了,谁知恰恰与年侧福晋半路相逢。 年娇对着秋嬷嬷抱怨:“爷和大哥聊些什么,居然要聊这么久。” 她等的花都谢了,思来想去,还是抛却了矜持主动出门,不等秋嬷嬷回话,她眼睛一亮:“苏总管。” 苏培盛笑得殷勤:“侧福晋,王爷刚让奴才去请侧福晋呢。” 年娇问道:“我大哥——” 苏培盛忙说:“年大人正要抚琴。” 年娇:“?” 她眨眨眼,吃惊地看着苏培盛,圆明园哪来的琴?? 大哥不是要来看她的么,怎么还弹起琴来,小花妖目露凝重,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不会是被圆明园的美景勾去心魂了吧,哼哼,她就知道。 年娇随着苏培盛走,一路来到后湖的凉亭,没想到左看右看,只看到了老板一人。她条件反射般地小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仰着头,甜甜问道:“爷,我大哥呢?” 四爷脸色变得僵硬:“……” 被他挡住视线的年希尧,双手一歪,调琴调错了一根弦:“……” 四爷压抑着平静的面孔,把年娇从身上扒拉下来,让她端正地站好,继而从喉间挤出一句话:“你看左看右,怎么就不记得看前。” 他正想同她说话,万万没料到年娇半点都不往凉亭里面瞧。 年娇愣在原地,消化了半天,悄悄从四爷的肩膀探出脑袋。 只见大哥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很快恢复温润的面色,朝她一笑。 年娇:“…………” 年娇脸唰地红了,恨不能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都、怪老板站在凉亭的必经路上,也不给她让个道! . 秋嬷嬷嘴角抽搐,苏培盛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半晌,若无其事地擦了擦汗,催促人端水送茶。 年娇极为乖巧,挨着四爷坐下,只是漂亮的脸有意无意地藏在他的身后,叫年希尧等闲看不见她。 只是除了四爷,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因为年大哥开始抚琴了。 第一声响起,便叫湖面的飞鸟停驻,琴音带着感慨,很快化作扶摇直上的高兴,紧接着由浓转淡,化作逍遥与自然—— 如斯悦耳,绕梁不绝。 与此同时,圆明园通往后湖的大道上。 等李德全亮出一道令牌,侍卫们齐齐下跪,退到了一旁。 康熙颇有兴致地瞧着远方,这湖,这景,隐约可见他畅春园的风格,可见胤禛装扮的用心。 忽然间,耳畔传来动人的琴音,似清晰又似渺远,康熙一愣,慢慢负起了手。 老四这是过得什么神仙日子? 皇帝眯起眼睛,很快,抛下了其余的杂念。旷远之音紧跟着自然,像是无形的音符,在广袤无际的草原舞动,康熙侧过身去,发现李德全这个奴才沉浸在琴声里,就差闭起眼睛了。 皇帝繁杂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 多久没听到这样的琴音了…… . 等侍卫紧赶慢赶前来汇报的时候,四爷神色微变,只来得及交代年娇一句“坐好”,便绕开凉亭,大步往外走。 一路上,他低声问:“皇上什么时候到的?” 侍卫统领答:“两刻钟前。皇上沿着后湖散心,接着驻足不前,像是在……听琴……” 听琴。 四爷放缓脚步,到了地儿,恭敬地叫了声“汗阿玛”,康熙背对着他,摆摆手,四爷便自觉地立在他的身后。 四周安静至极,唯有悦耳琴声。等到琴音停止,康熙回过头来,带着笑意:“老四,你哪里请来的琴师?” 四爷敏锐地察觉到,汗阿玛心情很好,不,是极好。 他也含了笑:“正是为十三弟治病的年允恭。” 十三弟……李德全心一紧,震惊过后,不禁为四爷捏了把汗。多久了?几乎没有皇阿哥敢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尽管他知道皇上偶尔会问起十三爷的腿,但,这事在台前依旧是个禁忌。 出乎意料的,康熙讶异片刻,缓缓点头道:“是他。” 四爷神色不变,又听皇上开了口,这回语气莫测:“你上折子给朕,说想要修养一阵子,朕允了。这就是你所说的修养——此间乐,不思蜀?” 四爷垂首:“儿臣不敢。” 康熙哼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四爷窸窸窣窣,从袖间拿出一张稿纸,继而展开,双手呈给他看。 康熙接过,半晌,惊讶极了:“这道几何朕都不会做,你解出来了?” 再看向四儿子的时候,皇帝的眼神柔和得不得了。 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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