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爷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上天给予他的最后一击,是争肉没能争过九福晋。 这能忍? 不能忍,当然是要抢回来。 他累得够呛,出了一身热汗,回到帐篷泡了个澡,很快鼾声如雷。 九福晋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躺一旁去了。 成日稀罕什么铁树开花,叫她说,后宅的女人羡慕年氏都来不及。瞧瞧人家雍亲王,那样的性子,偏偏愿意给年侧福晋切肉,当她没看见? 也不学着点儿! 九福晋绝不承认她的眼珠子也差点瞪了出来,以为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哎呀,年侧福晋真是好厉害的本事和手段…… 年娇轻轻用帕子挠了下鼻尖,拂去上头的痒意。 她看向面前的年希尧,漂亮的脸颊满是喜悦:“大哥。” 年希尧也很高兴,自离京始,他被皇上带在身边,而今晚宴结束,他终于能抽出空来,和妹妹好好说一说话。 他与年娇站在一侧,四爷和李德全在另一边。李德全之所以出现在此,一是顺路送小年大夫一程,二来,也是向四爷传达皇上的意思。 “明儿的围猎,王爷可不能躲懒,这猎物几只,个头大小如何,万岁都盯着呢。”李德全悄声说。 四爷:“……” 四爷骤然生出一股压力,出宫开府十多年了,皇父浓厚的关怀从天而降,他上哪说理去。 论骑射,在众兄弟里边他并不是顶尖。虽说教年娇绰绰有余,对身体的锻炼也没落下,但,要和十四这等日日泡在马场的年青人比试,四爷还真没把握。 李德全笑眯眯的,准备把四爷的为难记下来,回头与皇上说道说道。 不知王爷发现没有,他的神态气息远比从前生动,用皇上的话说,就是“更有情味儿了,而不是一力对自己严苛”。 另一边,年希尧照例问妹妹过得好不好,来到木兰围场开不开心。 年娇掰着手指给他数:“烤肉,奶糕,青稞酥饼,都很好吃,王爷还教了我骑马!” 年希尧神色微顿,撇去美食不提,骑马? 从前哭鼻子的人是谁,不想学的人又是谁。 年娇得意洋洋地同他说:“我今天才发现马儿极通人性,只要掌握了技巧,没有什么难的。” “只要王爷坐我身后,再复杂的地形都能穿梭,不仅方向准确,坐得也稳当。” 年希尧:“……” 年大哥肯定道:“的确是难得的技巧。” 就是百年难遇了些。 回到营帐,四爷问年娇都和年希尧说了些什么。 年娇知无不言,就听男人咳嗽了一声,隐隐板起了脸。 年娇轻车熟路地攀上他的腰,三两下投怀送抱,四爷垂着眼和她对视几秒,神色温和起来。 他把年娇抱到榻上,转头吩咐外面的人打水。 “今天不闹你了,早些休息。”他说,“明早就出发狩猎,得养足精神。” 小花妖听进去了,加上今日骑马耗足了精力,一沾枕头,她就进入了梦乡。 四爷给她掖好被子,坐在榻边,就着烛火看了会奏报。 奏报都是从京城带来的政务,按照程度,分为了轻重缓急——重的他都处理好了,轻的看一眼就是,花不了多少精力。没看上多久,四爷便熄了烛火,轻轻掀开锦被,躺了进去。 没过多久,睡熟的年娇缠了上来,他把胡乱蹭着自己胸膛的手握住,放好,平稳地闭上眼睛。 …… 半夜,帐外传来了说话声。 是苏培盛。 四爷陡然惊醒,起身的时候,连带着年娇也醒了过来。 与平日上早朝的动静不同,这回动静太大了,有些非同寻常。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哑着声音哄:“没事,娇娇继续睡。不过是弘时起夜了而已……” 原来是三阿哥,不会是尿床了吧? 年娇迷迷糊糊地想,从鼻腔嗯了声,重新睡了过去。 四爷披好外裳,柔软的神色消失殆尽。在他身侧,苏培盛低声说道:“八贝子府有辆马车,昨晚出了京城……” 消息连夜加急,才能送到四爷手上,这时候传来,已经是十分迅速了。 出城? 出城。 四爷拿着从榻边捎来的佛串,静坐半晌,忽而问他:“昨天的围场,有没有多出什么人,有没有少了什么人。” 苏培盛冷汗立马下来了。 四爷缓缓拨弄着佛珠。 他在京城留了后手,能够保证万全,在热河,在木兰围场,却是不然。在外,他是忠于万岁的纯臣,孤臣,他不知巡逻的兵士姓甚名谁,也与他们从无联系,否则更进一步,便是窥探皇帐,试图违逆。 康熙四十七年,太子被废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没想到还有人敢,还有人意图重蹈覆辙。 这也是他没料到的。 汗阿玛……知不知晓? 四爷坐了很久,起身去往皇帐。 黑夜幢幢,月光躲进云层,照不见他晦暗的神色,原本冷静的眼睛,越是临近皇帐,变得愈发波动。 在看到李德全的那一瞬间,四爷额间铺满薄薄的汗,无人知晓走上黑夜道路之时,他都在想些什么。 四爷语调干涩:“李谙达。还请禀报汗阿玛……” 李德全朝他摇了摇头。 继而用气音说道:“就在睡前,皇上收到了步军统领衙门的急报。” 四爷心一下子松了。 他掀起袍角跪了下来,无声在帐外请了个安,起身往回走。 “还是年轻啊。”李德全掀帐而入,就见康熙盘腿坐在榻上,“这么点风吹草动,就急得和什么似的。” 李德全听着康熙的数落,不敢说话。 凭他伺候万岁那么多年,就知道皇上分明是欣慰的、感慨的。 在担忧皇父和明哲保身的天秤上,四爷选择了前者。 经历了一废太子,任何与违逆有关的事,简直就是个禁忌,说不好就要杀头! 可四爷偏偏就这么上报了,拼着被猜忌的结果,也要深夜前来。 你说他是为了自己?担心八贝子联合同伙朝他下手,所以请求皇上的庇护? 当然是有,但指不定遇到危险之前,就因获罪圣上被圈禁了呢。 ——因为李德全知道,苏培盛手头上的消息,就是他放出去的。 是皇上对四爷的唯一一次试探,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帝王心,海底针,李德全低下了头。 康熙叮嘱道:“明日拨多点人,别叫老四受了伤。否则叫他们提头来见。” 他的眼睛如鹰隼发亮,却蒙上了苍老的疲惫。 李德全应道:“嗻。” 随即心里一酸,怎么连弘皙阿哥都参与其中了呢。 …… 翌日天蒙蒙亮,年娇就醒了。 与她往常的睡眠质量并不相符,但年娇罕见地没有抱怨。她睁大眼睛,撑着头看向床边的人:“爷一夜没睡?” 四爷回过身来,揉了揉她的发丝。 他笑了下,正欲说些安抚的话,就听年娇小声道:“三阿哥大了,尿床虽然不正常,但也用不着这么担心。” 四爷:“…………” 四爷满腔的思绪忽然烟消云散了。 他轻咳一声,到底顺着年侧福晋的话说了下去:“你说的是。毕竟孩子大了,要给他留些面子。” 年娇听得直点头,洗漱完毕后,温热的手,在四爷的眼周轻轻按了一圈。 她踮起脚,呼吸拂过他的面颊:“今天能不能不围猎了?你都没有睡好。” 似是知道皇命难为,年娇的声音很软,与从前很不一样,满是询问的意味。 四爷凝视着她,偏偏答应了。 他说:“好。” 年娇眨了眨眼。 她不可置信:“真的?” 四爷含笑:“真的。只看,不上场。” 继而道:“娇娇也要跟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年娇脸红了,王爷好生黏人。 走出帐篷的时候,四爷忽然改了口:“我竟是忘了,女眷有专门的坐席。” “九弟妹和十三弟妹都是好相处的人,你与她们聊聊话本,时间就过去了,若真的无趣,便躲到树后,找你大哥。” 最后强调:“千万不要提起读后感。” 年娇扭过头:“为什么?” 四爷面不改色:“因为我吃九弟妹的醋,想要娇娇先与我交流。” …… 弘时被委托给了九爷和十爷,只因最合适的人选十三爷也要参加围猎。他的腿脚刚好,恰恰是散去郁气,抒发意气的好时候,四爷支持还来不及,不会扫了他的兴。 九爷还因昨晚偷窥切肉的事心虚呢,闻言拍胸脯应了:“我定会给弘时侄儿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皇帝主持的围猎仪式即将开始,女眷席中,九福晋望着年娇红彤彤的脸,问十三福晋:“这是被晒伤了?” 十三福晋犹豫道:“不像。” “……”年娇捂住了嘴,左顾右盼,看有没有扇子能给自己散热,否则她就要化了。 像雪糕一样,连原型都保不住! 不一会儿,康熙连同太子和几个皇阿哥,一道换了骑装出来,引来了蒙古王公高喝的叫好,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的请安。 众人齐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环视一圈,笑道:“都平身吧。” 四爷站在高台之上,落后太子一步,此时也是甲胄加身,面容冷冽又英武。 得到康熙命令之后,太子率先下台,皇子们紧跟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挑马。十四爷尤其兴奋,四爷扫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不再加以注目。 十四爷蓦然有些心虚。 他握了握手,半晌松开,在心中对自己道,只是让四哥退出夺嫡的行列而已。改日他成了事,能不待自己的同胞哥哥好吗? 隆科多和老八,千刀万剐就是他们的下场。铁帽子亲王随便封,保准叫老四吃香喝辣,一辈子无忧,不会有半点性命之危的。 昨夜他叫人去隆科多的帐篷探听,探听的结果,叫十四爷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他们竟是在密谋,利用太子长子废了雍亲王。 十四爷吸了口凉气,下意识生出一股怒意,好大的胆子。那可是他的亲哥,皇上的儿子,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怎容一个奴才算计? 便是他隆科多乃佟家人,说得不好听些,那也是一个奴才! 可生怒的同时,十四握起了双拳,犹豫之下,理智在心中撕扯。 他终没有踏出营帐一步,也终没有把消息透露出去, 当下他挪开眼,专心致志地选起马匹,仿佛这般会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耳朵高高地竖起,聆听一旁树林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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