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嘴唇动了动,太子把酒杯塞给他:“喝酒。” 四爷平静地捏着酒杯,片刻道:“我不会叫二格格抚蒙。” 太子手一抖:“好……好。” 他吐出一口气,二格格是他的嫡女,他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老四,哥哥承你的情!” “不。”四爷抬起眼,“是我要承二哥的情。” 那双丹凤眼里充斥着锋锐与洞悉,与沉迷佛法,韬光养晦的雍亲王大不相同,太子恍惚一瞬,笑了。 这就是老四,对汗阿玛的担忧是真,对他的情谊是真,对整个天下的野心,也是真。 四爷举杯,太子同他对碰,随即一饮而尽。 …… 四爷悄声无息地回到帐里,浑身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他十分清醒,毕竟才喝了两杯,远远到不了醉的地步。 年娇借着烛光看话本,一边等他,一边看得入了神,四爷眯着眼睛看了年娇许久,忽而道:“娇娇。” 年娇扭过头,从喉咙发出柔软的一声“嗯”,四爷朝她走来,沾染夜露的气息包裹住她,他贴着她坐下,略冒胡茬的下巴枕在她的肩膀。 他摸了摸年娇的小腹:“两年,有些久了。” 年娇:“……” 年娇想问王爷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四爷阖上了眼,同她道:“我一直知道,汗阿玛对我有试探。” “我不怪他,这是在为江山选定合格的继承人……”四爷缓缓开口,“可换做我,我不会这样。我会给我的孩子留下最好的一切,不加试探,平平稳稳地交接给他。” 他呼出的鼻息带着热度,快将年娇的耳朵烫化,年娇张了张嘴,半晌,小声地道:“爷一定会是这样的人。”
第64章 四爷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什么时候娇娇变得这般善解人意,炽热的温情在心里涌动,男人抬起头,眉峰拱出温和的弧度。 下一秒,年娇可惜道:“只是除了三阿哥,几个孩子都还小,爷还要等许多年。” 四爷:“……” 这人是不是没听懂他说的话,四爷脸有些黑:“不用。” 随即硬邦邦地道:“一年。” 她进府的时候是春日,转眼便是冬天,离生辰也不远了。四舍五入,明年的这个时候,他或许就能等到好消息,四爷按捺住顿生的期盼,起身说道:“我去洗漱。” 年娇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内室,扭回了头。 什么一年两年的,她缩进被子里,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嗯,十分平坦,年娇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入睡了。 …… 四爷翌日醒来,与往常一样处理监国事务。 太子——不,应该是废太子了。自皇帝拿出废太子的诏书,胤礽从今往后,再也不是储君,而是皇上的二阿哥。 若说废太子还有酒菜招待,弘皙至少保全了一条命,八爷和隆科多就没了那么好的待遇。说是阶下囚都轻的,只是这时候,没有人同情,也没有人敢同情。 皇上昏迷前的命令,已然交代了明白,一旦回到京城,他们就要以谋反论罪。 刺客什么都招了,改良的火铳被封存起来,四爷前所未有地重视这个密封的匣子,准备回头派人秘密研究。半月之期很快就到,大臣们渐渐焦躁的时候,李德全从皇帐飞奔出来,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皇上睁眼了! 四爷当场掩饰住冷肃,率先进了营帐,可走到一半,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康熙是顺利醒了过来,可除却眼口和耳朵,脖子以下的器官僵硬又麻痹,别说起身,便是抬一抬手,都能耗费大半天的力气。 众臣都愣住了,和李德全一样似哭似笑,四爷半晌回神,重重跪了下来:“汗阿玛!” 九爷十爷打着哆嗦,一言不发地跟着跪,紧随其后的是十三。 康熙望着明黄色的床帐,断断续续地开口:“回京。昭告……天下……退居畅春园……” 他说话的语调很是含糊,在场之人却全听懂了。 张廷玉深吸一口气:“皇上莫不是要宣读那份诏书?” 康熙闭上眼睛,吃力地眨了眨。 哪份诏书,自然是帝王不能理政,四爷即刻继位的诏书,张廷玉眼眶泛红,面容严肃,在康熙榻前磕了个头。 “臣,遵旨。” 康熙面容似欣慰,又似遗憾。他叫了声:“老四……” 四爷低声说:“儿臣在。” 四爷回身遣散了众人,跪在榻前,握住了父亲的手。康熙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微动,慢慢地道:“去吧。” 四爷跪了很久很久,直至清晨,第一缕天光洒在深色的桌案上,他方松开皇上的手。 李德全守在帐前,躬身为新皇让路。 不远处,是苏培盛和怀抱大氅的年娇,四爷滞涩的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停在年娇面前,挺拔的身躯,笼住了她的背影。 年娇仰头说:“我在等你。” 四爷点了点头。 他接过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回去给你买话本。两箱。” 她做这些,难道是为了话本吗?? 年娇这般想,嘴巴却是止不住地上翘:“说好了就不许反悔。” “我何时反悔过?”四爷反问,含笑说道,“回去了。” 年娇藏在袖口下的手指,扯住他的衣襟,四爷侧身看她一眼,心道几个月了,还是没改掉这个习惯。 册封大典的时候,也不知道她还敢不敢? …… 第二天,秋狩的队伍转道回京。原本四爷有意叫年希尧留下修养,等伤养好了,再安心回程,年希尧却道:“臣何德何能,叫宫中太医专门服侍我一个人呢?这些伤养养就好,已经不碍事了。” 四爷思虑再三,便叫人准备柔软的床褥,布置了一架马车,叫他趴着的时候,不至于颠簸难受。 这样关怀体贴的作为,放在从前“刻薄寡恩”的雍亲王身上,简直跌破了一地眼镜,让下意识审视新帝的几位老臣感动不已,十爷悄悄对九爷道:“这待遇,都能赶上十三弟了。” 九爷压低声音:“你也不看看年允恭是谁?救驾之功还留着回京恩赏呢,再说了,人家还是年侧福晋的亲哥。” 十爷一想也是,转眼又见十三爷对年希尧嘘寒问暖,不禁目瞪口呆。 十爷想,没了老爷子,又来了新大腿,这后台……可真硬哪…… 后台更硬的年侧福晋全无身份转变之感,在她的视角里,身边人依旧称呼四爷为王爷,包括苏培盛。 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情势早已天翻地覆。 京城。 等到圣驾离京几十里地的时候,一道道诏书,快马加鞭传向四方。张廷玉马齐携几位大学士不分昼夜,先行返程,他们急匆匆地请太后出来宣读,太后当即懵了! 老太太手都哆嗦起来,待宫人使劲拍她的心口才好,改天换日的爆炸消息,就这样辐射整个大清。 乍然听到的宫妃还有皇阿哥们,脑子都不会转了。 围场刺杀,二废太子,传位雍亲王! 宜妃霍然站起了身,深吸一口气:“这……真叫人猝不及防。” 娘娘的眼眶有些红,好半晌按捺住失态,贴身宫女小心地上前搀扶,就见宜妃吩咐:“快,快去永和宫!” 惠妃荣妃处,都是一样的反应,不同的是惠妃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天边怅然若失,荣妃手上的佛珠停了一停,随即重新开始转动。 太上皇若是退居畅春园,从今往后,她们就是太妃了…… 承乾宫贵妃落了泪,听闻隆科多主导了这一场刺杀,当场昏了过去。小常在小答应们,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想哭又不敢哭。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永和宫,而她们想象当中热闹无匹的宫殿,此时很是安静。 德妃坐在窗前,久久不语。 皇上把皇位交给了她的大儿子,她高兴都来不及,此时还是恍惚的状态。她的心,来不及为皇上伤怀,满心满眼都是胤禛当皇帝了,老四……熬出头了! 可她又觉得心痛,低声问宫女:“皇上对十四的处置是什么,你再同我说一遍。” 宫女深深地垂下头:“十四爷知情不报,除爵,于……府中静养……” 相当于圈禁了。 这天下最大的喜事,和荒谬的悲事一起袭来,德妃不知该说什么好,突然重重地一拍桌案:“那可是他的四哥!” 德妃闭上眼,不让积蓄的泪水落下:“是我养坏了他,是我养坏了他啊。” 宫女忙搀住了她:“娘娘!” 德妃擦干眼泪,半晌淡淡地道:“他的皇父,还对他手下留情了。圈了也好,至少还留有命,往后平平安安的……” 不管如何,日子还要照常过,何况今天过去,她就是全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身份最为尊贵的太后了。收拾好复杂的心绪,德妃走出宫门迎接宜妃,宜妃看着她,神色同样有些复杂。 更得圣眷又如何,到底不如生了个好儿子。 想到老五老九,她便庆幸老九跳下了老八的战车,庆幸阿保跟在了年羹尧身边,庆幸……很久之前帮了年娇。 从前的因,种下今天的果,宜妃忽然释然了。 德妃依旧没摆架子,携着她一道入内,宜妃压低声音:“这么大的事,雍亲王福晋那儿……” 毕竟册封大典还没办,宜妃不知道怎么称呼,斟酌着,还是用了原来的名号。 德妃一顿,拧眉道:“瞧我这记性。” 连忙派了人去雍亲王府,而今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若不是气氛紧张,她都恨不能亲自前去了。 福晋接待了永和宫的嬷嬷,沉稳地同她说:“回禀额娘,府里一切安好。” 回过头,福晋将后院女眷的神色尽收眼底,在钮钴禄格格的身上停了停。 李侧福晋依旧一副失神的样子,钮钴禄氏眼底止不住的喜色,往日的谨小慎微,一时间冲破了藩篱,捏着帕子的手轻微发着抖。 她的四阿哥,从今往后就是皇子了。 连沉寂许久的武格格都在想,她能获封什么位份,妃,还是嫔? 福晋开口道:“太上皇遇刺,你们面露喜色,是想做什么?” 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一具剔骨刀:“无须皇上回来,我就能发落你们。” 正厅忽然噤了声。 钮钴禄格格的面色慢慢发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武格格跟着跪下,恐慌之余,她攥着手,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想到了跟随王爷,不、万岁出行的年氏,脸色跟着变白了。 福晋当仁不让是皇后,可皇后之下,凭那般的盛宠,年侧福晋难道要封贵妃? 不会的,年侧福晋资历太浅,又没有生育,武格格安慰自己,至于什么抬旗,传说中的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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