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到大性格一直如此,实在很爱往心里搁事。 叶梨花与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往前走,视野逐渐开阔,已到了九湾河附近。 这里长着一片绿油油的柽柳。几艘渔船停在岸边,船舷上画着造型夸张的马面鱼图案,鱼目凸出,在夜色中无端显得有些渗人。 记得很久以前这里还有一片芦苇荡,但陈塘关很久没下过雨,芦苇所在的那片浅水区现在已经成了一片沙土地。 夜晚的九湾河很平静。浪潮轻轻拍打着礁石,回旋的水流发出的声音很温柔。 叶梨花被凉意裹挟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这是从海面上来的风,她闻到空气中咸咸的味道。 叶梨花的老家在内陆地区,出生十几年来她从没有看见过海,偶尔会羡慕海边长大的孩子,人家能捡蛤蜊扇贝,她在内陆河边只能捡到晒干了的水草。 后来到了陈塘关,看海倒是方便了,顺着九湾河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更加辽阔的东海,想看多久看多久。 她很喜欢这种海风扑面而来的感觉。凉凉的,很舒服。 在李府的时候睡不着,现在困意倒是一股一股地涌上来。倘若要叶梨花在这儿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她怕是很快就能沉入梦乡了。 正想问问金吒有没有同感,是不是也想睡觉。金吒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看向某一个方向,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那里好像有人在说话。” 叶梨花凝神细听,那方位的确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于是二人默契地调转脚步朝那边走去。 金吒藏在背后的手捏了个诀,指尖聚起一团红焰。如果对方不是善类,他好来个先发制人。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近。 “没有妖气,也没有杀气。” 金吒收了手诀,指尖的火焰散去。 “是两个人。”叶梨花探出的树枝也收了回来。 前方沙地上的两人一站一跪。跪着的那个披头散发,穿着宽大的粗布罩衫,腰间系一顶草帽,看起来像是附近的渔民。 站着的那个身形修长,着黑衣劲装,本是十分低调的一身装束,可脑后飘逸的红色发带却相当张扬,成了昏暗背景中唯一一抹亮色,打眼得很。 叶梨花一愣,停下脚步拉住金吒的袖子。 “你先有个心理准备,这人好像是......” 叶梨花嘴里“哪吒”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黑衣少年已经注意到了他们,随即一道眼风刮过来,把叶梨花和金吒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 少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原来是你们啊。”他偏过头,“来这里做什么,幽会吗?” 叶梨花轻咬舌尖,艰难地补全了自己的话:“......哪吒。” 她感到身边的金吒陡然变得僵硬,拳头握紧又松开。 半晌,金吒认输似的叹了口气。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嗯,大哥。”哪吒漆黑的眼瞳看向他,态度倒是很良好,“很久没见了。” 金吒因他这声“大哥”,眼神倏然软和下来。他脸上泛起一种悲悯的宽容,语气像在劝诫叛逆期的幼弟:“既然回了陈塘关,为什么不回家?” 哪吒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倒也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这话不如去问李总兵,他不会希望我回去的。”他的语气毫无波动,“就当李家只有两个儿子,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听起来是在说反话闹情绪,可哪吒是认真的,他并不是想靠这种方式来搏得家人的在意。 话不投机半句多,金吒本就不善交谈,哪吒这话茬他没法接。 气氛重新变得微妙起来。 金吒皱了皱眉。 疑似即将卷入一场家庭纷争,叶梨花自觉担任起调解员的角色。 “别别别,别吵架,和气生财。” “没吵架。”哪吒反驳了叶梨花的说法,“我是在陈述。” 叶梨花:“呃。” “我和金吒之间又没有过节,有什么可吵。” “但你哥哥好像有点伤心。” “抱歉,真话一向伤人。” 哪吒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对兄长没意见,不回李府只是因为李靖而已。 数年未见,兄弟二人乍然重逢,哪吒倒没觉出有什么隔阂,他和金吒本就不曾亲密过,只是血缘的纽带把他们绑在一起。 不过有层兄长的身份在,哪吒对金吒的态度还是相对友善的,至少肯好好说话。 “对了,你们来得正好,把他带走吧,这人交给你们了。”哪吒侧身露出身后被自己挡住的渔民,后者跪在地上眼神涣散,双手手腕被乾坤圈缚住。 叶梨花凑近看了看:“谁啊?” 哪吒收回乾坤圈,“这人想偷袭我。看在他少了一魂的份上,我懒得跟他计较。” 叶梨花了然,看来又有一位失踪者回归了。 “他偷袭你干嘛?” “不知道。”哪吒很不客气地把这人甩到金吒面前,“看起来像失心疯了,问他话也不说。” “丢了魂的人,行为动机无法把握,会出现这种情况不奇怪。”金吒蹲下身查看渔民的情况,“他额头上有很大一个肿包,可能遭受过妖魔的折磨。” “啊,那个是我干的。”哪吒毫无愧色,“他朝我扔石头,我扔回去了。” “......”金吒转移了话题,“梨花,我们先把这位受害人带回总兵府,等天亮了再送他回家。” 叶梨花点点头。 她走出几步,一回头,金吒还留在原地。 哪吒:“不回去么?” 金吒明白,在哪吒心里李府已经不是能被称作“家”的地方,可弟弟当真想和李家断绝关系吗? “有件事,无论如何也想问问你。” “嗯,你问。” “那个时候,为什么回来了又要离开?” 哪吒一挑眉,反应过来金吒是在问他小时候从后罩房逃走的事。 “李靖没告诉你们吗?”说到这里,他特意放慢了语速,似乎是想让叶梨花和金吒听得更清楚,“哪吒,丑时降生,身犯一千七百杀戒。将来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金吒微微瞪大双眼。此话足够骇人听闻,令他一时没能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一旁的叶梨花倒不是很吃惊,哪吒是武神,当然会杀人。不仅杀别人,还杀自己。 “不,丑时出生的人有很多......” “是有很多,但他们都不是我。”哪吒目光沉沉,“哥,你现在还想让我回去吗,哪怕我将来杀人如麻,血债累累?” 金吒张了张嘴没说话,他伸出手好像想抓住点什么。 最后他还是说:“想。” 哪吒咧嘴一笑,眉眼弯弯,尖尖的小虎牙显露出些许少年人的稚气。 这笑容像朝阳下的露珠,璀璨夺目却稍纵即逝。 “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哪吒很犀利地指出,“你怕了。” 曾经,李靖从太乙真人那里得知他身犯杀戒,立马强硬地要求他离开乾元山。 可笑他起初还以为李靖是不想让他在外遇到危险,直到回家后,李靖一把锁把他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后罩房。 哪吒后知后觉地琢磨出其中用意——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度过余生。 更准确地说,李靖怕他。 不是怕他被杀,而是怕他杀人,怕他会带来大麻烦,成为李家的祸害。 刚出生时父子相见的第一面,李靖就将他认作妖孽,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先一剑砍死,免留后患。 哪吒确信,直到现在李靖都在后悔,后悔错失机会没有趁他羽翼未丰满之时除掉他。 身犯杀戒又怎样?李靖想他死,他偏要活着。
第11章 自上次与哪吒不欢而散之后,金吒肉眼可见地低颓不少。 不止金吒,整个李府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消沉氛围里。 妖魔作乱,旱灾频发,李总兵有心无力,整日愁眉不展。殷夫人不知为何也整日待在房间里不肯出门。 叶梨花端着切好的水果去敲殷夫人的门,殷夫人说身子不舒服要先歇息了,让她改日再来。 转头又去敲金吒的门,金吒说要独自修炼心法,让她改日再来。 最后这盘水果只好由叶梨花自己解决。 她往嘴里塞进几块清甜的果肉,坐在廊下独自发呆。 大家都在忙,只有她格外悠闲,倒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放下空了的果盘,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四下张望,确认过附近没有人。叶梨花清清嗓,集中精神,念动早已烂熟于心的真言,在半空中聚起一小团云雾。 那云雾慢慢飘到她身边,像在邀请她落座。 经过叶梨花多年的练习,想凝聚出一朵足以载起她的云不是难事。 她的云体积不大,胜在结实,且飞得稳当。 但同时也有个显著的缺点,那就是升不高。 腾云驾雾本该是多么仙气飘飘的场景,奈何她的云顶多升到离地面三丈远的地方就不肯动弹了。有碍瞻观不说,指不定会被人当成断线风筝给打下来。 叶梨花认为自己缺乏一个契机,突破瓶颈的契机。 她想起一种叫海鸠的鸟,这种鸟在繁殖期为了躲避天敌会选择在悬崖边产卵,因此幼鸟学习飞行的方式相当硬核,那就是走到悬崖边,展翅往下跳。 成功了便从此自由翱翔天地间,失败了就自认倒霉重新投胎。 叶梨花做不到对自己这么狠,但她认为这个方法可以借鉴一下。 离开府中,找了个有崖壁的小山头,她决定当一回“海鸠”。 坐在光秃秃的峰顶上俯瞰陈塘关,半低不低的海拔虽不至于让叶梨花生出“一览众山小”的感慨,却足以令她心旷神怡,呼吸吐纳间多了几分登高望远的畅快。 她估量了一下山顶与山脚之间的大致距离,从这里跳下去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即便她失败了,云也可以在离地面三丈高的地方接住她,死不了。 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她抬脚要往下跳。还没开始呢,光这个半只脚踏在悬崖边的姿势,已经让叶梨花肾上腺激素疯狂飙升。 颤抖着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三遍,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 她纵身一跃,同时凝云聚气,手边泛起漩涡状的白色雾体。 血液流速的加快令她感到头晕目眩,仿佛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甩了百八十圈。 风在耳边尖啸着,强气流灌进口鼻让叶梨花有种窒息的感觉。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灰色天幕和悬崖边高大的枯木,这景色倒映在她瞳孔中,迅速缩小成一个点。 坠落的这几秒钟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有那么一刻,叶梨花觉得自己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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