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很脆弱,又很愚蠢的生命,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例外,那或许就是眼前的闻音。 杀了她,或者囚禁她,将她重新变为自己的试验品—— 自从五百年前的那个雨夜后,每每想到这样的念头,博士都会在无人的实验室里掩面低笑,控制不住地兴奋。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流于凡俗的特殊人类啊,从无情而危险的荒漠之中挣扎出来的鲜活的生命,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瞬呼吸中都写满了自由的气息。 她够天真,却也够冷静,够无情。 博士曾经以为她总是被无用的感情裹挟,却也见过无数次她冷酷无情极度理智的模样。 矛盾又复杂,危险而带着荆棘长刺,偏生又是让人难以言明的温柔多情。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 偏生她还如此懂他,很多时候,与她交流从不需多言,明明是生死仇敌,可她总能无比精准地揣测到自己的心境。 除了她以外,就连其他的切片想要了解自己都需要心声交流。 博士原本想为了实验制造出更多的切片,但或许是闻音的存在拉高了他的要求,面对那些和自己出于同源却或多或少总有瑕疵的切片,博士的不满也愈发扩大。 终于有一天,他销毁了所有的切片,并停止了切片的研究。 在遇到了最合心意的一个之后,其余的,哪怕是曾经的自己,都变得没有吸引力起来。 博士从不是会为这种事情困惑的人,他很快就捋清了自己的想法。 他需要这个人,他要得到她。 世俗的情感只是对这种需要的侮辱。他曾经漫不经心般地想过。 只需要得到她就行了,无需在意究竟是用什么手段。 博士这样告诉自己。 于是,他开始筹谋如何达到目的。 武力值自然行不通,他们之间的力量已经相差的越来越多了。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她身上来自深渊的气息。 博士精准地计算着深渊的力量会给闻音带来的影响,知道她的生命即将会在什么时候终结——那对于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他甚至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一个类似切片的身体,只等她来,将自己送回他的实验室里。 他未必能治愈被深渊力量侵蚀的这具身躯,却能保证她继续活着,在自己的身边永永远远地活着。 不需要过问闻音的意见——因为他们依旧是生死仇敌。 他们先是敌人,然后才谈得上其他。 博士不会问闻音是否想留下,就像闻音如果有机会,也会利落地杀了他。 敌人之间,有什么情谊可谈呢。 只是他仍然不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又或者,他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说服自己罢了。 自由的鸟儿,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博士是没有办法让她为自己停留的,就像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闻音放弃自己的实验。 闻音对于他究竟是什么——博士其实也不知道。 是身上带有无数秘密,仅仅是被绑在实验台上便能让他心血滚烫的完美实验体?还是这世上唯一有能力也有意愿杀了他,甚至差毫厘便当真成功的野心家?还是那个将自己所作所为都看透,明明是仇敌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半个知己? 博士一向骄傲自负,将其他人全都看做愚蠢的傻瓜。 闻音是世界上唯一能打破他这种自负的人类。 这就足够了。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只她最为特殊。 博士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像是变戏法一般抽出铁索来。 然后他再度弯腰俯身,单膝跪于地面,将铁索扣上少女纤弱的脚踝。 他记忆总是很好,因此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他们第一次在实验室中相见的时候,他将她扣上实验台时,闻音的足踝便如眼下一般,皮肤白皙,骨骼圆润而均衬,像是一抔清透而不带一丝污垢的白雪。 他将锁环合紧,咔哒一声,就好像从此栓扯住了闻音余下的生命。 “从今天起,你是属于我的了——你只属于我。” 他重新抬头,看着那双仍旧雾蒙蒙的眼睛,像是把将她从梦中惊醒,因此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语气里又含着绝对的笃定,像是在许下什么海誓山盟般的誓言。 闻音沉默着。 刚刚极度的窒息感并没有减退,这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力量并不会真的剥夺身体里的呼吸,只是会给人的精神带来极度的意志和毁灭罢了。 毕竟,很少有人能在极度窒息的痛苦中保持清醒,最痛苦的时候,闻音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痉挛,冷汗打湿了后背,唇色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闻音看起来似乎仍没有恢复意识。 博士半弯下腰,似乎想将她抱起来,送到实验台上去。 这身体已经不能再使用了,要赶紧启用自己为她准备的新身体。 闻音却突然扯住他的袖口。 力量很轻,但是博士顺着她的力道停了下来,瞳孔里重新勾起含笑的冷光。 他认真地端详着这张茫然而苍白的面容。 “你先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你。” 闻音声音很轻,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吹走,彻底地消失在空气里。 ——那已经是好几分钟之前的事情了。 但是博士知道,闻音现在的意识不清醒,回答问题的能力也有很大程度的削弱,因此并不算诧异,甚至脸上重新露出微笑。 “对。”他说。 眼前的人微微仰头看他,下一瞬却忽地笑了,轻轻歪了歪头。 像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中突然开出璀璨的花,落在极北的冰霜上。 “你知道答案啊。早在很久以前,你就应该知道了。何必欺骗自己的心,再来问我呢。” 博士的心脏骤然勒紧,极度的兴奋感和将要压不住的畅快却在下一刻陡然袭来。 她知道。 你看,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想杀你,从来不是因为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邪眼和你的实验只是其中一个小原因罢了,甚至谈不上重要。” “你想要掌控我,偏又有能做到这一切的能力,就像是——现在这样。” 闻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不流畅,说到最后的时候甚至有些气喘,说上半句话声音便又变小一个音阶。 但是她又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已经在接近了,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她垂下眼帘,剧烈地咳嗽起来,却因为胸腔疼痛难忍,每咳嗽一声都含着剧痛,唇边也慢慢溢出鲜红的血。 这样极度虚弱的状态中,她却依然在笑,骤然抬起的暗红色瞳孔里,炽烈的暗色叫人心惊。 “我早就不是好人了。” “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你活着的,博士。” 闻音可以随手救下某个深陷险境的人,也可能是大多数愚人众士兵们心中的好上司,甚至可以扮演民众心中的拯救者和英雄。 但是和深渊同行的心,并不是一片温柔的纯白。 甚至在更久之前——在她上一次离开须弥,前往稻妻准备杀死博士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自己沉入静谧的黑暗之中了。 那时候她尚且没有面对和属下的离别,也不知晓邪眼的诞生是何等恐怖残忍,但是她骤然挥刀的手不曾犹豫过,侧颊溅上鲜血的时候也不曾动摇。 而现在,她的心一如往昔。 博士心中骤然警铃乍响,但是已经晚了一步,他抬手去扯已经绕上少女右踝的铁链,却落了个空,因为对方并没有后退或者躲避。 相反,她迎面而来,向博士张开双臂,像是要给他一个拥抱。 腰腹处巨大的力量传来,博士的身体瞬间倒仰飞起,耳边顷刻凝结雷霆般的巨响。 巨大的元素力在狭小的空间内爆炸开来,本就薄弱的崖壁也顷刻间崩塌。 但这不是结束。 深紫色的雷霆像是从天空垂下的瀑布,将周围的崖壁震个粉碎,原本安全地深入地下的邪眼工厂被轻而易举地挖开,轰鸣的爆炸声不绝入耳。 多年的心血被毁于一旦,博士却不觉得心痛或者遗憾。 博士的目光仍停留在闻音身上。 他看到,闻音的侧耳耳坠上,一枚深紫色的邪眼上雷霆之力环绕,强力的元素流盘旋在它周围,酝酿惊天震地的伟力,来自魔神遗恨的气息盘旋于那邪眼周围,却并不入侵闻音的身体,甚至以一种守护的姿态笼罩住她的周身。 “这时候动用邪眼,你疯了——”博士比谁都清楚,闻音的身体显然已经脆弱到无法接受这种程度的力量了。 但是他的声音忽地被闻音打断。 “嘘——”她轻声说,声音里像是还含着几分孱弱,深红色火焰覆盖的瞳孔里却透出明晰的火光来。 “我一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你该知道的。” “这邪眼曾是你亲手选中的,为了你心仪的某个实验——如今我用它送你上路,才算是真的有始有终。” 博士的实验室本就位于岛屿边缘,剧烈的气浪爆炸开,他们从高高的崖壁上坠落。 风声骤起,淹没了闻音轻微的声音。 但博士仍然能听见,甚至清晰地感知到她的每一寸吐息。 因为闻音就附在他的耳边。 一柄短匕从博士的后心刺入,精准地没过他的心脏,握着刃柄的双手没有一丝颤抖,即便眼前闻音的面容比自己还要惨白。 眼前的少女好似失去了最后的力气,甚至没再催动风场离开,甚至是以半倚靠他的姿势和他一同坠落。 远远的,博士似乎听到了谁人的呼唤声,那声音里像是含着焦急和惊惶,只是已经与博士无关了。 胸口处形成了巨大的空洞,血液和力气一起流失,连同大脑中清醒的神志一起,即将彻底地消散在天际间。 不同于上一次还有半点清晰的意识,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去,这一次,博士已经能清楚地看到,等待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了。 他不会因为死亡而感觉到恐惧或怅然。 “你终于还是赢了。”他说,只是声音也已经变得很轻很轻了。 闻音在匕首上附着了来自邪眼的雷元素,顷刻间就破坏了博士大半的身体机能。 “我以前总觉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都毫无价值,但是你的话,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值得诧然。” 博士轻笑起来,声音里毫无恐慌,慢慢地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尽管每一声大笑都咳出血沫或者破损的内脏碎片。 最终要坠入深海的刹那,他握紧闻音的手,将一卷羊皮纸放在她的掌心。 闻音没有挣脱。 “关于深渊的研究,拿走吧,这是你的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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