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不认,现在便不会在此处了。”李腾空依然很淡漠。 她身上只穿着一身粗布道袍,头上也只用一根木簪固定着头发,手上还带着干活磨出来的薄茧。 她没有享受相门的富贵,也不依靠李林甫的权势过活,所以在李林甫面前说话并不小心翼翼。 李林甫被噎了一下,却不打算立刻跟李腾空吵架。 如今最要紧之事,是处理那句该死谶言带来的后果。 李岫匆匆赶了过来,李林甫没等他把气理顺,就忙不迭开口:“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圣人曾派人传阿爷入宫。”李岫道。 李林甫心里一咯噔,连忙追问:“你怎么回的话?” 李岫道:“我告诉内宦阿爷是多日操劳,加上天热暑气入体才晕了过去。” “阿爷晕倒之后,管家想要去寻太医令,被儿拦下了,儿派人将六娘喊过来,让六娘为阿爷治病。阿爷的病情只有府中人知晓。”李岫低声道。 他虽说谋略远不及李林甫,可毕竟是相府长子,虽说一下午焦头烂额,可也勉强做了些弥补。 最要紧的事就是将他阿爷的病情瞒住。 李林甫闭目靠在软枕上,头依然像是有一根牛筋在头里面一拉一扯地疼,可李林甫依然强忍着不适听李岫将今日下午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过了一刻钟,李岫终于停下了,他已经说得口干舌燥。 “就这些?”李林甫掀起眼皮,并不算太满意。 李岫讷讷道:“事发突然,儿本正在当值……” 一直冷眼旁观的李腾空忽然开口:“相府外有几个这几日一直盯着相府的男人今日下午不在。” 李林甫冷笑:“李亨的人。”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我得好好想一想……”李林甫也乏了,他闭上了眼睛,脑中想的却是明日早朝该怎么应对。 朝堂上。 日蚀历来被看作不祥之兆,尤其是这次日蚀之前还有一句传遍了长安的谶言,就更让天下人心惶惶了。 李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的妻兄也就是韦妃的亲兄长韦坚,带着一群大臣,言语间直指李林甫。 话里话外都是李林甫不配担任宰相。 往日实力更胜一筹,每每都将太子党打压得不敢冒头的右相党这次却齐齐像忽然都变成了哑巴一样,一句话也不敢说。 也不怪他们不敢冒头反驳,实在是此事太蹊跷了。 就连李林甫的铁杆党羽都垂头丧气,心中不禁嘀咕难道还真是右相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吗。 人会撒谎,可上天不会撒谎,昨日整个长安城都看得一清二楚,青天白日之下,天忽然就黑了,金乌被天狗所食…… 李隆基忽然开口了,他紧盯着面色略有些苍白的李林甫,关切道:“朕听闻李卿昨日暑气入体,今日可好些了?” 李林甫忙恭敬道:“劳烦陛下关心,臣身子已经好多了。” 他心中却叹了一声,知晓圣人要动手了。 人难胜天,此次是天算计他,他也只能先认栽。 “李卿劳心劳力,这才使得暑气入体。”李隆基颇为关心李林甫,他贴心道,“既然如此,李卿就先歇息一阵,政务先交给左相吧。” 殿中被点到名的左相牛仙客抬起头,有些懵懂,下意识看向了李林甫 牛仙客是李林甫党羽,就连他能坐上坐上左相位置都有赖于李林甫一手扶持。 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本事,牛仙客有自知之明,一直老实谨慎,事事都不敢自己裁决,一定要李林甫裁决,就连李隆基赐给他的赏赐牛仙客都不敢动用,而是老实放在库房中保存着。 张九龄曾评价牛仙客:仙客边隅小吏,目不知书。 只是当时李隆基和张九龄的关系正处于十分紧张的时候,李隆基认为张九龄是看不起牛仙客,还骂张九龄“你嫌牛仙客出身寒门,难道你忘了你自己也是出身岭南寒门了吗?”,当然张九龄也没有惯着李隆基,而是跟他顶嘴说“牛仙客先前没有治理政务的经历,一上来就是不能直接担任高官”…… 事后证明张九龄识人的本事的确高超,李隆基自己都私下承认牛仙客的确不适合当宰相,只是李隆基也不好意思立刻反悔,于是他干脆就将所有政务都托付给了李林甫,只把牛仙客当一个吉祥物摆在左相位置上。 如今事发突然,李隆基就算私下觉得牛仙客没什么本事,可一时之间也只能先让牛仙客顶上了。 李林甫却从中察觉出了一丝微妙。 牛仙客是他的党羽,此事圣人不会不知道,倘若圣人当真因为日蚀而忌惮他,绝不会在暂时罢免了他的权力以后又让牛仙客掌管政务。 当然,牛仙客如今也是重病缠身,看着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圣人用他也只是权宜之计,过些时日圣人肯定会任用一位新左相。 可权宜之计有许多,圣人当真是为了省事才选的牛仙客吗?若是只是为了图省事就用他的党羽,那就只能说明……圣人好像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愤怒。 何况李林甫原本以为他右相的位置要保不住了,最好的结果也是他退一步成为左相,右相由其他人代替。可如今看来,圣人并没有要罢免他右相之位的意思。 李林甫轻轻掀起眼皮,眼神迅速地在李隆基脸上转了一圈,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圣人的确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 李林甫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下了朝,往日周围人群环绕的李林甫今日却是独自一人,显得有些落寞。 刚出宫门,李林甫就撞上了一个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李亨眉飞色舞挡住了李林甫的去路,语气亲切,仿佛只是关心李林甫的身体一样:“本宫听闻右相昨日晕过去了,唉,人上了年纪精力自然会不足也是难免之事。” 李林甫冷眼看着他面前这个几乎要把心思写在脸上的太子,心中冷笑。 一个从未受过正经继承人培养,活了三十几岁,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也敢在他面前叫嚣? 李林甫气定神闲反驳:“殿下此言差矣,本相观陛下,却是龙精虎猛。想来上了年纪便精力不足一说应当只是妄言吧。” 按理来讲,李林甫在李亨面前应当自称“臣”,可李林甫非但不称臣反而连老夫也不自称而是直接自称为“本相”,摆明了和李亨不对付。 李亨心里想的当然是他父皇年纪也大了,该退位让贤了,可这一句他当然不敢说。 于是李亨只能岔开话题,又引向了他昨夜冥思苦想了一夜才想出来挖苦李林甫的话术。 “右相所做伤天害理之事太多,惹恼了上天,上天既然示警那往后必定还会降下惩戒,本宫看右相日后还是安分些好。” 此刻,李亨只觉得这句话说出来他心里无比的畅快。 多少年了?从他当上太子之后,李林甫这条老狗就处处与他作对! 如今终于到了李林甫要看他脸色的时候了。 真是老天有眼啊。 李亨愉快地想等他登基之后一定要好好祭祀上天,感激上天对李林甫这条老狗降下的惩罚。 李林甫只是沉沉看了李亨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相府后,李林甫径直走入偃月堂中,不发一言,只是在堂中静坐许久。 偃月堂是李林甫在寝室后设的一方,因形状如月,得名偃月堂。 李林甫每次想要杀人破家之时,都会在此堂中静坐思索。 过了数个时辰,李林甫才从堂中走出,脸上又带上了笑意。 李长安收到李林甫被暂时罢免政务的消息已经是三日后了。 看完了情报后,李长安轻叹一声,有些可惜没能一次把李林甫拉下马。 可转念一想,留着李林甫也没什么坏处。 毕竟对付李亨还得是李林甫好用。 李林甫残害忠良纵然不是个好东西,可重用宦官也残害忠良的李亨难道就是个好东西了吗? 说到底还得把水搅浑,只有把水搅浑了她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李长安想了想吩咐道:“将元道长请来。”
第112章 一个道人很快就来到了李长安的面前。 李长安满意打量着面前的道人,镶嵌着青玉的道冠束着花白的头发,身材清瘦,下巴上还蓄着一簇山羊胡子,眼睛细长,仿佛半眯不眯一样,身穿一身阴阳道袍,看起来十分仙风道骨,高深莫测。 “元道长果真有高人风范。” 此人名叫元虚生,乃是陈国生的师弟,也是大名鼎鼎的那一句《将进酒》“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中丹丘生的师弟。 李长安一开始想找元丹丘来着,奈何元丹丘是真有道行,不慕名利的真人,李长安没请动他。好在因为有陈国生和李白的双重交情,元丹丘得知了李长安的来意后给李长安推荐了他的另一位师弟,也就是李长安面前的这位看似仙风道骨的真人元虚生。 说起来元丹丘的师父当真是位奇人,他的道观中收留了数十个道士,其中就包含了元丹丘这样真清静无为不图名利,但还是凭借着跟李白的交情名留青史的弟子,陈国生这样致力于研究炸·药让大唐炸翻全世界的狠道士,甚至还有元虚生这样看着仙风道骨,其实很慕名利,但是因为没有本事所以远远不如他两位师兄混得好的混子…… 元虚生听闻李长安的夸奖,立刻就兴奋了起来,他眉飞色舞,面上满是谄媚:“公主……” “咳咳!”李长安重重一咳嗽。 元虚生立刻严肃了起来,手托着拂尘,眉宇微敛,一派高人风范,捋着胡须道:“方才是贫道激动了,公主见谅。” 李长安微笑:“无事。我请道长过来,是想要告诉道长该往长安去了。” “请道长去找左相牛仙客,告诉他,他的印堂发黑,寿数将近,要他急流勇退辞官,并且修百座桥,铺百条路,还要在本月之内完成方能保住性命。”李长安满肚子坏水道。 元虚生想了一下,诧异:“一月之间修百座桥铺百条路?怎么可能做到?” “就是做不到所以才让你这么说嘛。”李长安看了元虚生一眼,意味深长。 “牛仙客肯定会把你赶出府,你出了左相府以后立刻去刑部尚书李适之的府上,说‘恭喜左相’然后告诉他,他就要拜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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