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一想到历史上的洛阳城被磨延啜派人劫掠了十几日,连带着洛阳周边方圆百里都被回纥人劫掠了一遍,李长安便愤怒极了。 不冷静,这是掌权者的大忌。 可洛阳城对李长安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座名为东都洛阳的城池了。洛阳是她待了五年的地方,那些曾被她抚摸着头“赐福”的孩子,那些在她的工厂里干活的青壮,那些见了她会高兴喊一声李娘子的百姓,历史上都是磨延啜和李亨交易的一部分。 那些见李娘子一次就能高兴许多天的百姓,被回纥人如猪羊一般当作奴隶带走,背井离乡,带上沉重的枷锁日夜不息劳作,最后被打死、被累死在草原上,尸体被野狼吞入肚中,再也回不到洛阳故乡。 那是她的洛阳城,她在那救过灾,种过粮,建了工厂;她在洛阳校场一次次射箭挥枪,每日都沿着洛水跑步,一座座山头巡逻剿匪;她和韦芸一起为纺织厂招工,和李泌一起修改过城墙图纸,和李明锦一起摸小孩头赐福。 她和老师们从洪水中救出的百姓,从饥饿中救出的百姓,从严寒酷暑中救出的百姓,是要生老病死好好过完一辈子的独立的人,不是留给磨延啜和李亨做交易的奴隶。 李长安盯着磨延啜,思考要不要按照心意现在走过去扇他两个耳光泄愤。 她倒是没有什么磨延啜现在还没劫掠洛阳就是无辜的想法。 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唐公主,大唐的霸道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对敌人先抽他一顿耳光把他打懵,让他跪着认父母才是李唐该做的事情。 她的祖宗天可汗的名头可比玄武门要响亮多了。 一只带着厚厚茧子的修长手掌按住了李长安的手,苏娴轻轻抚摸着李长安的手,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李长安抬头看,磨延啜已经露出了“虽然不情愿但是我还是配合”的表情,侧着的脸也转了过来。 李长安咂咂嘴,竟然觉得有点可惜。 “我以为药罗葛娴传出这些流言就只是恶心恶心我,就没管。”磨延啜老实回答了李长安上一个问题。 “发现石人之后,你应当去找祭司让他出面澄清舆论,或者直接反咬一口说石人是不详之兆,你为何只派人围起来就不管了?”李长安低头记下一行字,又问。 磨延啜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做。” “你肯定不知道大唐为什么要有浑仪监。”李长安啧了一声,在纸上划掉了这一项。 这个没有参考价值,大唐有浑仪监,遇到说不清楚的怪事的时候浑仪监的那些官方神棍会出来“解释”,没法当作有效参考。 “那个石人的眼睛为什么会转?”磨延啜咬牙切齿。 倘若不是他被吓到了,也不至于方寸大乱! 李长安没打算开口解释,只是苏娴脾气好,又撞上了她感兴趣的地方,愿意开口解释两句。 “这是用了磁场感应原理,石人里面有磁石和……为了加强关节灵敏程度我还加了钴,钴是能增大磁化强度的唯一元素……其实里面我还做了几个小发条定时机关,如果你再放两天那个石人眼睛还会往外流血。”苏娴意犹未尽道。 磨延啜:“……” 你是在难为我这个出生在奴隶制部落的人。 草原上想要得到铁器都得拿牛羊来和大唐人换,我连铁都搞不清楚,你看我像是能听懂你说话的人吗。 磨延啜默默扭头看向李长安:“你接着问我吧。” 好歹这个大唐女人说话他能听懂。 “上午你离开王帐之后,如果立刻带兵拿下可敦和药罗葛娴,干脆利落动手,立刻继承可汗位置,那也来得及挽回局势。为何你要磨蹭呢,你不动手这不就是留给别人动手的时机吗。”李长安问的十分犀利。 磨延啜噎了一下,默默把目光转向了苏娴。 “咱们还是借着聊那个什么‘词性’‘法跳’吧。” 他宁可听自己听不懂的东西,也不愿意直面自己的愚蠢。 李长安冷冷道:“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磨延啜恼羞成怒:“我都已经输了,你为何还要抓着我的过错不放,你问我这些问题干什么?” “我家里有一个兄长。”李长安看了磨延啜一眼,慢吞吞道,“我觉得你和他十分相似。” 安史之乱时候李亨和磨延啜狼狈为奸,一个出卖百姓和大唐尊严换取援兵,一个出兵占便宜劫掠大唐都城,还互相做了亲家,李亨也达成了“大唐第一个把亲生公主嫁给外族联姻的皇帝”成就,把他就比李明锦大几岁的女儿宁国公主嫁给了已经是中老年人的磨延啜,磨延啜也把他的女儿嫁给了李唐宗室。 默契程度只能用狼狈为奸来形容。 磨延啜和李亨这么默契,她觉得两个人思维应当有许多相似之处。 “原来你和药罗葛娴这个贱人一样卑鄙,也想抢走兄长的家产。”磨延啜十分感同身受,愤怒道。 李长安皱眉:“都是我爹的儿女,家产自然有能者得之,什么叫抢啊,那是我应得的财产。” 李长安随手捞起一个茶盏砸向磨延啜,茶盏在他的额角碎落,瓷片划破了磨延啜的眼皮,留下一行鲜红的血。 “还有,对我老师客气点,嘴里再不干不净你那根舌头就不用留着了。”李长安冷冰冰道。 磨延啜暗恨,却也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他不是什么不怕死的人,过了愤怒之下热血上头敢叫嚣求死的那一段时间,贪生的欲望又占据了他思考的上风。 磨延啜终于交代完了他所有知道的事情之后,李长安便让人将他带下去先关押着。 毡帐中又只剩下了李长安和苏娴两个人。 李长安把一摞从磨延啜那问出来的情报递给苏娴:“许多事情老可汗只告诉了磨延啜,其中有些信息还是挺重要的,有了这些信息,老师往后收拢起药罗葛部也更容易。” 回纥的文字记载远不如大唐那么详细,他们依然还使用古老的口口相传交接方式,有许多东西怀仁可汗会瞒着可敦和苏娴,只告诉磨延啜一人。 “还得请老师快些安抚好部落,然后老师这和我这才能一起派兵攻打葛萨部落和奚耶勿部落。也好让老师有能在部落站住脚跟的功绩,我也能有开疆拓土的功劳。”李长安揉了揉额角缓解疲惫的脑子。 她从昨日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精神,两天一共只睡了三个时辰觉。 “这么着急吗。”苏娴担忧看着李长安。 “你这几日太着急了。” 听着苏娴的提醒,李长安无奈道:“我在北方待不久了,立功必须尽快。” “摩诘和玉环都给我寄了信,我那个父皇开始打探我的事情了。” 李隆基对子女仿佛有一套自带的警惕系统,只要轻轻碰一碰就会疯狂警示。 安禄山就差把造反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李隆基对他却一点怀疑都没有。她只是略微出挑了一点,李隆基就开始疑神疑鬼。 李长安不知道她还能让李隆基相信她多久,李隆基对子女的怀疑就是没事都要幻想出一堆事,更别说她这个真有事的了。 而且现在安禄山也对她颇为忌惮,还会随着她名声越大就越加忌惮,绝对会想办法让李隆基把她从北方边关弄走。 她在安禄山手下也有几个探子,从他们那边传来的消息看,安禄山这段时间加快了造反准备速度。 先前安禄山年轻,李隆基年老,安禄山可以安稳苟发育,等到熬老了李隆基再起兵造反;如今她年轻,安禄山年老,安禄山看着她崛起只会害怕,怕她势力成型而让他功亏一篑,所以安禄山必须要赶在她发育完全之前造反。 现在的形式很微妙。李隆基是一只年迈的老虎,她是一只年幼的老虎,安禄山是觊觎领地的豺狼。他想要夺走这边广袤领地,最好的时机就是老虎年迈无力而幼虎尚未长成的时候。 当然最好的方法还是让她中途夭折,可惜能对她动手的人只有李隆基。可安禄山不敢污蔑她造反,他敢污蔑王忠嗣造反是因为他知道王忠嗣不会造反,但是她逼急了真的会造反,还会起兵之后第一件事就先去攻打朔方隔壁的范阳和他同归于尽。 倘若李长安是安禄山,她也会想办法把这个碍事的“寿安公主”弄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朔方和范阳太近了。 “我那个父皇本来就多疑,安禄山再一蛊惑,他肯定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调离朔方。儿女结交边将都能让他害怕,我直接成了边将还不得把他吓死。”李长安面无表情。 她不觉得有谁能完全阻止敏感多疑的李隆基往坏处想她。
第203章 天气越发炎热,以往热闹的平康坊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平康坊,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宝马香车狭满路,五陵少年打马过,罗绮满街香满坊,门门开处见红妆。 这两个月的平康坊却一改往日的热闹,哪怕是白日也依然家家户户掩着门。 当朝右相李林甫的府邸便位于平康坊东南侧,右相喜欢在家中处理政务,平康坊临近官署和三大内,方便右相传召官员。 近来平康坊的情况却不太好,整个平康坊南侧安静的针落可闻,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面上都满是凝重。 无论他们心里是高兴还是畅快,可在这片布满了李林甫眼线的地方装也装出凝重来。 李林甫的病终究还是遮掩不住了,他彻底病倒了,病得起不来床。 他依然是右相,哪怕是病重到已经站不起来了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蹦跶。 杨国忠试图趁他病要他命,然后李林甫上奏言南诏叛乱,杨国忠身为剑南节度使理应亲自到战场带兵平定南诏叛乱。 圣人差点就被李林甫劝动了,最后是杨国忠入宫抱着杨贵妃的腿哭了一顿,杨贵妃又和杨国忠一起对着李隆基哭诉许久,李隆基才暂时压下了把杨国忠送到剑南领兵平叛的心思。 之后杨国忠就老实了,其他人就更老实了,一致决定他们不和将死之人计较,等李林甫死了再算账也不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杨国忠心安理得掩盖了自己玩不过李林甫的事实,自己给自己洗脑“明明能熬死老头,干嘛非要自己动手”。 再好的药也只能减慢生命的流逝,而无法阻挡死亡那越来越近的脚步。每日都有几十斤价值千金的药材源源不断流入右相府,可依然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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