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口中嗤笑着杨国忠,丝毫不想两个月前他也还口口声声亲切唤李林甫“十郎”,从不直呼李林甫的大名。 严庄捡起了信纸,低头细细看了看,瞬间知晓了安禄山愤怒的原因。 也不知是杨国忠新相上任三把火想要给边将一个下马威,还是杨国忠实在愚蠢到了认为他当了宰相就可以随意差使安禄山,这信里的话实在太不客气了些。 不像是请求,倒更像是上官对下臣的命令。 杨国忠“命令”安禄山听他差遣,与他共同告发李林甫谋逆。 严庄把信纸递给另一侧的高尚,失笑道:“这位新相着实有些愚蠢。” “是本将先前给他送的礼养大了他的胃口。”安禄山不屑道。 为了收买人心,让那些人在帝王面前给他说好话,安禄山年年都往长安城送成车的金银珠宝。李隆基又格外宠信杨家人,安禄山平日没少给杨家人送礼,尤其是这个杨国忠,简直是一条喂不饱的饿狼,拿了他送上去的财物还不满足,还时常写信向他索要。 安禄山狠狠拍了一巴掌桌面,愤愤道:“本将先前顾念大局,不跟他计较,他倒是当真以为本将怕了他,刚当上宰相就敢命令本将,真是不知死活。” 就连李林甫活着的时候都没敢对他呼三喝四,这个杨国忠倒是真拿他自己当个人物了。 严庄沉思片刻,却没有如往常一般附和安禄山。 “依在下看,将军倒是可以暂时忍一忍杨国忠。” “他也配本将忍耐?”安禄山不屑极了。 他忌惮李林甫,是因李林甫在他还未出头之时就已经是右相了,而且手段了得,安禄山算在李林甫眼皮底下发育起来,自然对李林甫的手段有些忌惮。 可杨国忠,安禄山却从未把他放在眼中,依靠女人裙带关系爬上去的废物罢了,目光短浅,贪财好色,只会粉饰太平,难成大事。 不过李林甫死了,杨国忠为相,这倒是方便了自己造反。 严庄笑了笑:“杨国忠虽然无用,可他能在李隆基面前说上话。” “将军先前不是还忧愁如何把另一块绊脚石搬开吗?”严庄意有所指。 安禄山反映了过来,挑了挑那双粗黑眉毛:“先生的意思是本将可以借着杨国忠的手把寿安公主调开?” 不得不说,安禄山心动了。 李长安盘踞朔方,就在范阳之侧,安禄山一想到自己老窝旁边有这么一个威胁便觉得如鲠在噎,心头一口气挤压着。 而且李长安十有八九还和他怀着同样的心思造反。 李长安与他,一个是李唐皇室的公主,姓李,一个是个父不详的胡人,姓安;一个意气风发,十八岁风华正好,一个已然四十有八,病痛缠身。 安禄山对李长安的忌惮便是来自于同行忌惮,毕竟在造反这桩事业上,李长安肉眼可见比他前途远大,如今他还能占据一个经验和底蕴,可倘若再任由李长安发育几年,那他就连仅有的优势都没了。 把李长安从朔方调离,刻不容缓。 一侧的高尚听到此言,精神一振,立刻劝道:“将军,时不再来啊,只要能把寿安公主调离朔方,咱们便没有了威胁,便可趁机造反,迅速攻下长安城,占据国都,则将军大业可期啊。” 安禄山被劝的越发意动,犹豫道:“只是李林甫对本将毕竟还有提携之恩,本将倘若和杨国忠小儿一同污蔑他,恐怕会让天下人嗤笑。” 严庄劝道:“将军只私下修书一封,并不奏疏上奏,天下人如何能知晓?何况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小节啊将军。” 安禄山眼珠转了转,觉得此计甚好,能把李安娘调开,自己便可以趁机造反,与大业相比,自己捏着鼻子与杨国忠小儿做一趟交易也十分划算。 “那本将这就写信知会那杨家小儿一声。”安禄山拍了拍肚子,满意笑了。 严庄也笑了。 离开安禄山府邸后,严庄难得往城中酒肆去了一趟,要了两坛好酒,坐在角落独酌。 “严先生?”一道带着些许惊讶的声音响起。 严庄慢吞吞抬起头,看见了方才还在安禄山府邸中一同议事的同僚。 “薛将军竟也爱饮酒?”严庄看到了薛嵩手中拎着的酒坛,颇为诧异。 薛嵩一向沉稳坚毅,严庄与他打过几回交道,也觉得他做事认真一丝不苟,甚至称得上有些古板。 如今在酒肆中遇到薛嵩,倒真是出乎严庄意料。 “偶尔会喝一些。”薛嵩言简意赅,又解释了一句,“只在私下小酌几杯,并不贪杯。” 二人一个是谋士一个是将领,今日也只是恰好碰见了,薛嵩过来打个招呼,并不算太熟悉,聊了几句薛嵩便拎着酒坛告辞了。 严庄看着薛嵩的背影,到有些明白了安禄山为何会重用此人了,有些人站在那,便让人觉得沉稳可靠啊。 厅中人声鼎沸,严庄便起身向酒博士要了个包厢,靠着临街的窗子,兴致颇好自顾自斟酒一杯一杯轻抿着。 他平日并不爱饮酒,可今日遇到了喜事,当浮一大白。 “李林甫。”严庄把这个名字在喉头滚了几滚,终于吐了出来,面上露出了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惜李林甫死的太早了,他没来得及亲手报仇。不过他让李林甫死后无葬身之地,也算为自己报仇了。 严庄抬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咬紧了牙根。 李林甫死了,李隆基还活着,活的好好的,享受着无边的富贵。凭什么他要在这苦寒之地小心伺候安禄山,被他辱骂还要腆着脸笑,还背着逆贼的名头,李隆基却依然能端坐在那高高的明堂上享受无边富贵呢。 他还有仇人。 接连灌了两坛酒水,严庄面上终于有了醉态,他趴在桌子上似哭似笑:“野无遗贤、野无遗贤……我严庄不是没本事……看不起我,我要报仇……” 他们说野无遗贤,有才能的人都已经被帝王选走了,人尽其用,剩下的落榜士子都是没用的废物。他是废物,所以朝廷才不用他。 “我没本事吗?”严庄目中满是红丝,打着酒嗝盯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咬着牙质问。 严庄醉了,在他眼中杯中的倒影已经不是他自己来,而是一张模糊看不清五官的脸。 他没见过天子,自然想象不出天子的模样。 可严庄知道那就是李隆基。 “我有的是本事,我不到四年就成了安禄山最看重的谋士,我怎么会没有本事呢?”严庄质问着酒杯中的虚影。 酒盏中只是他自己的虚影,自然无法回答他。 严庄却笑了,他抬手将这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喃喃道:“无碍,用不了多长日子我便能亲自到你面前去问一问你了。” 安禄山带兵攻破长安城之日,便是他对李隆基偿还昔日所受屈辱之时。 野无遗贤?他这个遗贤到要让李林甫和李隆基看一看,昔日被他们当做玩笑玩弄的落榜文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严庄踉踉跄跄走出了包间,下楼时候脚下不稳差点要摔倒。 还好一只大手搀扶住了他。 “严先生小心些。” 严庄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略微有些熟悉的脸。 他记起来了,这人名叫武令珣,也是安禄山的手下,似乎和安将军的次子交好。 武家被李隆基打压,武令珣也过得不如意,这才投了安禄山,倒是和自己有些相似。 这么一想,严庄又无奈摇摇头。安禄山这满帐的谋士和将军,不都是被打压的不如意之人吗,要不然好好的世家子弟为何要来投靠一个杂胡呢,还不都是无路可走。 “我来买酒,不曾想正好遇到了严先生。”武令珣搀扶着严庄下了楼梯,又关切问,“严先生醉了,可还能骑马?” 严庄揉揉额角,点点头:“尚可。” 武令珣笑笑:“那我便回去买酒了。” 说完便潇洒转身进了酒肆,很快便被淹没在了一堆酒客的背影中。 今日遇到的熟人倒是多,严庄感慨了一声,拉直马缰,径直离开了。 数日后,李长安看着面前的几封密信摸了摸下巴。 安禄山会对杨国忠提出这么个条件倒是不出她所料。同行就是冤家,安禄山想要造反,肯定不会放心老窝边上存在另一个反贼。他又不知道李隆基不是单独忌惮李亨,而是公平忌惮每一个能威胁他位置的儿女,就更不可能知道李隆基不会再让她回朔方了。 为了造反之前先把她这个同行踢开,安禄山肯定会想尽办法把她留在长安城,日后安禄山兵临城下,她就是再有本事也没法从长安城里变出十万大军来,到时候也只能束手就擒。 杨国忠、李隆基、安禄山。 李长安指腹摩挲着信纸,心里有了主意。 朔方暂时是回不去了,李隆基不会放虎归山。长安城也留不得,只要李隆基还在长安城,她就没法说了算,何况战乱一起,她手里绝对不能没有兵权。 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李长安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舆图。 要去这儿还得让杨国忠”帮”她一把。
第213章 “这杂胡竟敢和本相谈条件。”杨国忠翻看着手中安禄山送过来的密信,有些恼怒。 先前李林甫还在时,李林甫命令他攀扯王忠嗣,这个杂胡乖乖听话,到了他这,倒是讲起来条件了。 真是认不清形势啊。 杨国忠只看到了李林甫一声命下朝堂莫不遵从,便以为右相都有这样大的权力。安禄山不顺从他,在杨国忠看来就是不忠。 何况还有王忠嗣案在前,安禄山当年能听从李林甫的命令污蔑王忠嗣,如今却不听他的命令诬陷李林甫,这不是摆明了觉得他杨国忠比不上李林甫吗。 杨国忠恼怒把密信往桌下随后一塞,便站起来往外走。 他得晾一晾安禄山,让这杂胡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唐右相是他杨国忠,朝堂风向已经变了! 杨国忠离开相府便风风火火赶到了兴庆宫,他刚接手相位,许多东西都不太熟悉。 不过朝政为次,最要紧的还是圣人心思,杨国忠太清楚他这个相位是怎么来的了,他的所有权力都来自于圣人,圣人喜欢他,他才是右相。 兴庆宫内,御池旁的柳枝在微风中摇曳,李隆基正站在栏杆边欣赏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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