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他们家连续两代把持着这样一个要命的位子已经是极限,若再不换人,上位者就该睡不安稳了。 是以,贾敬就必须是个不顶用的。 贾家人不是不知事态的严重性,却到底还是放不开手、舍不下这份权势,自以为是地选了个两全其美之法,殊不知王子腾就是个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 当着面都承诺得好好儿的,实则暗地里早就投靠了龙椅上的那位。 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滑稽现象——后起之秀王家一路扶摇直上脚踩宁荣两府,曾风光无限的贾家却一落千丈迅速落寞。 等后面贾家人察觉到不妥之时黄花儿菜都早已凉透了,除了捏着鼻子认栽还能有什么法子? 尤其随着贾代善贾代化两人身死,贾家连一个撑得起门楣的子弟都没了,拿什么跟如日中天的王家翻脸? 非但不能翻脸,还只能装傻充愣继续维系这曾“好姻亲”的关系,甚至是想方设法继续加深巩固,只期望绑得越牢越好。 “这才是你与你媳妇这段姻缘的由来。” 这些事贾琏长这么大从未听家里谁提起过,乍然听闻实在冲击巨大,忍不住怀疑,“姑父果真不曾哄我?” “我哄你作甚?旁人便也罢了,你家老太太和你亲老子不是都还在呢?是真是假不过是回家问一嘴的事儿,我哄得着你吗?”林如海老神在在地捧起茶润了润喉。 贾琏沉默了。 难怪他老子每每提起王家都很是嗤之以鼻,这么多年来对他媳妇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原还以为是没能生出个孙子的缘故呢。 难怪家里偶有老人说什么当年老太太是如何如何满意二太太这个儿媳妇,结果没几年下来就变了样,只叹天底下的婆媳都是一样的冤家。 也难怪,姑侄两个竟嫁给了他们家叔侄两个。 只不过,“贾家不得已要加深这层关系我能理解,可王家为何会同意?总不可能王子腾还对咱们家有什么歉疚之情吧?” 林如海又笑了,笑得寒凉入骨。 “我听说,你家二太太曾经一门心思想要为他儿子聘娶薛宝钗?” 贾琏不知他突然问这话究竟是何意,直觉却十分不好,浑身汗毛根根倒立,愣是硬着头皮回道:“的确有这么回事,府里私下里一直隐隐有这传言。” “你二叔娶了王家女,你娶了王家女,等贾宝玉再娶了薛宝钗——一个流淌着一半王家血脉的姑娘……假以时日,你们家究竟是该姓贾还是改姓王?” 像是屁股底下被狠狠戳了一刀子似的,贾琏猛然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满脸煞白又惊又怒。 “王子腾这是想彻底侵吞我们贾家不成?!” 他不想顺着林如海的话去胡思乱想,但现实却是由不得他不怀疑。 放眼满京城乃至满天下,也没见有谁家联姻是这样联的,顶多姑侄两个嫁进同一家已算是少见,还能将仅有的两个嫡子全都给把持了? 这究竟是要联姻呢还是妄图侵吞? 越想,贾琏便越是惊怒交加后怕不已,哪怕屋子里放了不少冰块降温,他的后背也还是彻底湿透了,估摸着随手拧一把都能拧出不少水来。 “我要休妻!立马就休了她!” 林如海白了他一眼,“你可就别借题发挥了,莫说你媳妇,就连你家那位二太太恐怕也丝毫不知王子腾的心思。 我与你说这些可不是给你借口叫你始乱终弃的,你若敢那样干,我便放任王子腾不管了。 仔细想来你说的倒也没错——冤有头债有主,什么仇什么怨我只找你家二太太清算便是了。” 贾琏顿时哑了火,“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侄儿知错了,我保证绝不始乱终弃,还请姑父救我,救救贾家!” 林如海却仍旧不紧不慢,问,“你果真决定了?” “是,我果真决定了!即便妄图侵吞一事只是猜想,但王子腾背信弃义欺辱我贾家却是千真万确! 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当年他既是靠着我们贾家才爬了上去,如今由我这个贾家子孙亲手拉了他下马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我贾琏哪怕这辈子混吃等死一事无成,只干成了这件事,日后死了下到黄泉也算是能够面对列祖列宗了,还请姑父帮我!” 已然对这一切深信不疑的贾琏是真真恨极了王子腾,尤其想到这些年自己之所以会被王熙凤压一头也都是因为王家忘恩负义所致,他这心里头便更加光火,恨不能立即拉了王子腾那王八犊子下马。 吃了他们家的合该都吐出来才是! 林如海没急着吭声,而是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变化,等确定可以信任之后,这才缓缓开口,“你只听你媳妇的话,重新回到京营呆着去。” “啊?”贾琏懵了,顿时面露苦相,“能不能换个法子?我若再回去,非得被王子腾折磨死不可啊!” “你当是逛集市买菜呢?竟还在这儿讨价还价。” 林如海给气笑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王子腾此人太过精明,行事颇为小心谨慎,等闲实在难以抓得住切实的罪证。 而你作为他的侄女婿,又有正当理由跟随他左右,负责收集罪证再合适不过,否则你当我为何会找上你?为何要费尽口舌与你如此推心置腹? 盖因只有你才能做到,只有你才能不动声色地圆满完成这项极其重要的任务,除你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成,只有你可以!” 望着他充满信任倚重的眼眸,贾琏一时间怔在了当场。 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人说过他可以他能行,没有任何人这样信任过他,最亲近的祖母、老子包括媳妇在内都没有! 他们只会斥责他胡闹,嫌弃他无才无德顶不了事儿,甚至无一例外都觉得他连小屁娃子贾宝玉都不如。 长到快三十岁了,有生之年这还是头一回。 “姑父……”才一张嘴,贾琏已是泣不成声。 林如海:“……”迷魂汤灌狠了不成? 老大不小的一个七尺男儿,哭得涕泪横飞上气不接下气,说实话,真真是有碍观瞻。 起初,林如海尚且还能耐心忍受,甚至一度心情复杂。 但等了好一会儿都还不见好转,眼睁睁看着原本皮囊还不错的一个人硬生生眼泪鼻涕糊满脸的鬼样子,他也实在是受不了了。 “好了,快擦擦脸,别嚎了。”说着,迫不及待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贾琏感动极了,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唧唧,“我若是姑父的儿子该多好……” 呵。 那你的坟头草都该三丈高了。 等贾琏从书房出来时,那红肿的双眼一下子就惊呆了众人,叫人不由得暗自揣测他究竟是受到怎样可怕的苛责才会哭得这样狼狈。 一时看林如海的眼神都不太对了,满满都是畏惧。 就连王熙凤心里的怒火恨意都消退了一些,丝毫不曾怀疑什么。 “奶奶,我再不敢胡闹了,你赶紧送我回京营罢,我定老老实实接受叔叔的管教,你快送我回去罢!” “……”完犊子,姑父这是将人给吓疯了不成?
第54章 “这回薛家才给拿了三千两?” 鸳鸯点点头,“听说二太太原本是想先支取一万两的。” “张口要一万,才给三千?这可不太像是薛家的作风啊。以往但凡老二媳妇张张嘴,从来是不肯叫人失望的。” “大抵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吧,薛家大爷突然变成那般模样,家中生意必定受到不小的打击,哪里还敢那般大手大脚呢?薛姨妈心里必定忧虑着呢,难免要为日后多做打算。” 听闻这话,贾母忍不住就笑笑直摇头,“人家可是‘紫薇舍人’之后,即便如今将铺子全都关了,各处的生意全都收了尾,娘儿几个只成日在家靠着老本儿过活,没个三两代也是万万吃不下那金山银山的。” 当然了,前提是他们家没有那等奢靡成性的败家子儿,只过寻常富贵日子足矣。 “你跟在我身边多年,可不像是这样眼皮浅的。说说罢,究竟是瞒着我什么事儿呢?” 鸳鸯顿时苦笑,“果真是没有丁点儿东西能瞒得住老太太您,叫人好生无奈。” 贾母却道:“我年纪大了,身子精力都大不如前,你担心我不愿我操心我自是知晓,只是若连你都处处瞒着我哄着我,那我与睁眼瞎又有什么不同?指不定哪天稀里糊涂被人卖了去都还不知晓呢。 再者说,这一大家子有哪个是真正能顶用的?要么荒唐要么糊涂要么俗事不通,更可怕的还是那等自以为满心成算实则眼界狭隘的蠢材,我若果真撒开手去什么都不管不问了,不消多时他们就能将这荣国府的天给捅破了去。” 鸳鸯叹了口气,“这两日府里隐约有些‘金玉良缘’的流言,估计是要为宝玉和宝姑娘造势呢。 我想着,薛家这回之所以给钱给得这般不利索,怕就是在逼二太太给个准信儿,拿出个态度来。” “原是如此,这就对上了。” 似是有些诧异于她的平静,鸳鸯不禁愣了一下,迟疑地问道:“老太太可有什么打算?您这段时日已与二太太多有不快,她又到底是宝玉和贵人的生母,还是不宜闹得太僵……” “不必管,她们要折腾且由着她们去,总归宝玉是个男子。”顿了顿,贾母的眼底不由闪过一抹讥笑,“你家那位二太太,只怕也未必就是当真想聘娶她做正经儿媳妇。” 先前兴许是一门心思想着念着,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经过她一次又一次提醒权与钱的高下之分、官家千金与商贾之女的尊卑之别,她就不信王氏还一根筋执着着。 金娃娃可以弄进自家的大门,但谁规定必须得是正经儿媳妇了? 以她对王氏那贪婪嘴脸的了解,她觉得她现下只怕是想钱权通吃,幻想着两全其美呢。 薛家拿捏着钱财要承诺要态度,简直就是铆足了劲儿自己要往王氏的坑里跳。 左右影响不到什么,她自然乐于在旁看王家姐妹斗法。 鸳鸯是贾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只略一愣神便琢磨出了这话里的深意。 一时寒从脚起,迅速延至四肢百骸。 对于府里那位二太太的阴险毒辣,她算是又更多了一层清晰的认知。 “我手里的现银还剩下多少?”贾母突然问道。 鸳鸯暗暗算了算,答:“上次我清点时记得应是不足五万两,这回又支出去一万五千两,拢共还剩约莫三万出头。” “就这些了?” “这几年都没有什么进项,平日只往外出了。先是二太太一回比一回要得多,再就是这两年官中越发收紧,宝玉每月里总要来找我好几回,虽次次拿的也都不算很多,但零零总总加起来却也实在不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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