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儿身着红色喜服的样子,像极了我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孔明携着我沿着道路缓缓而行,我笑着这么说,“当年你也是这样一身红色的喜衣,不过你穿那一身比瞻儿更好看!” 孔明也笑了:“你便是这一眼就看上了我?” “差不多吧。”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嫁人嘛,自然要一生都陪在他身边,难看怎么行!哦,虽然说我不一定会嫁给你,当时觉得应该是等我长大了,会成为你的侍妾,或者,侍婢?哎呀,反正都差不多,你好看,看一生也不会厌。喏,你当年的样子,比方才的瞻儿还要好看!瞻儿虽然像你,但是……总觉得他眉眼间好像缺少了点什么,好像没有你的沉稳。” 见我这么说,孔明才缓缓的道:“瞻儿,早慧而秀,浮而不稳,这么些年了,浮华之气依然很重,以后怕是难当大任。” “但是他很崇敬你呢。”我拉着孔明的手,我们边走边说,“你看见了么?方才百姓开始呼唤武侯的时候,瞻儿先是愣了愣,然后还去扶了下额冠,其实他哪是去扶额冠啊,明明是擦眼泪去了。” 我眼神好,这一幕看的明明白白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呼唤的是他父亲蜀相诸葛亮,而不是他这个毛头小子,被人突然提起父亲,而且他的父亲已经逝去多年,依然这么受百姓的爱戴,瞻儿的泪当时一下就流了下来。 “这孩子,虽然不慧,却很忠,也算一个好孩子了。”孔明最后叹息,“许多年来,我一直不在他身边教导他,又怎么能怪他没有学会真正的本领呢?” 走上这么些许,我与孔明都已累了,就近找了家客栈下榻,而今的我和孔明,动辄会疲惫不堪,的确是大限将至之兆,我们心里都明白,却并不害怕。 在客栈房中眺望着成都城,万家灯火,百姓欣欣向荣,和馨而又生机无限。 我趴在窗口看了许久,回身笑着对孔明说:“如今的成都,美极了。” “嗯。”见成都如此繁盛,孔明的神色也是高兴的,“其实蒋琬于治国上是有一些天份的,又跟我学了多年,自然能做的很好。” 我想了想,笑问孔明:“一路走来,听见传闻,说陛下不准民间给你立庙,不准你受百姓香火,是打算与你算账哦,欺压幼主?嗯?诸葛丞相?” 孔明大笑:“真要清算,如何还会将公主下降瞻儿?这等传闻你也能信?” 我也笑了,却问:“那他为何不许民间给你立庙享祭?” 楼下有一醉汉路过,只听见“诸葛丞相”四个字,醉着却大喊:“谁在提及诸葛丞相的威名?诸葛丞相是我们川蜀的骄傲,是我们大汉永远的丞相!丞相千古!” “丞相千古!”周围一片附和之声。 孔明在屋内笑着摇了摇头。 吓得我也不敢再在窗口了,依在他身上,问:“时辰尚早,想去见一见瞻儿吗?你是高堂,怎么也得受新人一拜吧?” 孔明笑着说:“相府戒备森严,难道要翻墙进去吗?不翻墙的话你是要整个成都都知道闹鬼了?算了吧,反正我在瞻儿心中已经死去多年,他应该也习惯了。” 刘禅感念孔明,成都百姓感念孔明,这个相府被留了下来,不能继续叫相府,被改成了诸葛府。瞻儿一直住着,虽然说孔明以前很少住在成都的相府中,但是这里多多少少也能有孔明的一些旧日的痕迹。 孔明抚着我的头发,问我:“你呢?你可有想见的什么人?想去的什么地方?” “都没有。”我抱着孔明的腰身,说,“我只念你一人。” “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们在成都住了一夜,次日便出了城,向北而去,我们走走停停,当我们一路走到向阳山上时,已近黄昏。 当年的这个洞还在。 孔明与我坦言:“当年知道你自行埋骨于此的时候,我心痛极了,我的心疾就是那时落下的,当时我就觉得,我怎么会这么愚蠢,为了天下而负了你一人,谁知后来,竟然明知故犯,又负了你一次,多谢你愿意原谅我。” 孔明与我坐在洞口,夕阳的光芒温暖的照射而下,温暖极了。 “不要紧的,先生,世事总是一个圆,当年没埋成的,现在还是会回到这里。” 夕阳美而温暖,我的意识有些模糊。 孔明低着头柔声和我说:“月儿,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好好的和你说过,我爱你,心悦于你?” “嗯,可能说过一些,记不真切了。”我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头靠在孔明怀中,与他十指相牵,意识渐渐远去。 “那就再说一次。月儿,此一生,谢你多次救我于危难,谢你多年来对我不离不弃,谢你肯全心爱着我,给了我一切,月儿,我心悦你,我,爱着你,永远爱着你。”孔明俯身,微笑着吻在怀中心爱的女子的额头上,说,“这一次,不必害怕,有我陪着你,我永远陪着你。月儿,愿我们还有来生,愿我们来生还能相遇。” 半年之后,山中猎人在向阳山洞发现白骨,惊慌之下报给了府令。 唐青山亲往核查,见是两幅骸骨,相互依偎,已化为白骨的手指还紧紧相握,可见生前最后一幕是怎样的相依相偎。 轻王亲自赶来,见了这一幕,无故落泪,将所有人都遣了开去,悄悄接了刘禅到此。 刘禅泪水奔涌而下,急切的道:“真是……他们吗?” 轻王将一副骸骨的衣衫微微掀起,已化为森森白骨的右腿处,有着清晰的曾经骨裂过的痕迹。 刘禅对着两幅无名骸骨跪了下来,泣道:“去备最好的棺木吧。” 轻王跪于刘禅身后,却说:“陛下不可!他,已经逝去且入土多年了,不可再说是他的骸骨。” 刘禅大哭:“那要怎么办?难道我要仍由相父和月姐姐曝尸荒野却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吗?” “他们既然选了此地,不如,就将他们的遗骸葬在这个洞中吧,再将洞口填上,便无人会再来打扰他们的清净。” “去把瞻儿接来。” “陛下不可!” “我意已决,去接瞻儿!” 向阳山发现无名尸骨的事情不胫而走,瞻儿被刘禅唤到山上的时候还是懵的,这时尸骨已经不见了,山洞已经被土石填了。 刘禅正色问瞻儿:“昨日读的诗书懂了吗?” 瞻儿莫名其妙,却答道:“昨日晚间,就已经弄懂了啊。” 刘禅又想了一会,问:“□□学会了没?” 瞻儿更莫名其妙了,说:“学会了啊!早上还射了一对大雁!” 刘禅词穷了,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问:“你父亲的《出师表》会背了吗?” “……” 这东西还需要会背的?没听说啊!瞻儿彻底懵了。 刘禅舒了口气,口中却严厉的骂道:“你父亲的东西,人人都会背的,你身为相父的儿子,却不能倒背如流?跪下!” 瞻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刘禅喊到这个荒山上来考较学业,委委屈屈的跪下了。 在他低着头跪下的一瞬间,刘禅的身子微微往旁边一让,于是瞻儿便正对着山洞的方向跪了下来。 刘禅严厉的说:“书都背不出来,还不磕头?” 于是瞻儿委委屈屈的磕了三个头。 “回去背书!背不出不许出府!” “哦……” 磕了头,瞻儿焉嗒嗒的回去了。 瞻儿走了之后,轻王叹道:“陛下,丞相在天之灵,定能感到你的苦心。” “这是我唯一能为相父做的事情了。哦对了,堂兄,烦请你召集蒋琬下一道旨意。” “何旨?” “从今日开始,允许民间为相父立庙,愿相父受万民香火,来世幸福安宁。” “喏。” “向月!向月!慢一些!你怎么走的这么快!” “还不是老刘又拖了课!再不快些排骨就真的没有了!” “我,我实在跑不动了!你先去吧!” “那我先去了,你慢慢跑!” 去食堂,有一条捷径,得进过学院的花园,向月念着排骨,一头向园中扎了进去。这花园,夏日草木繁盛,岔道又多,走着走着……就会迷路。 向月左张右望,忽然在一片林幽寂静处,见到有人在看书,少年眉眼清秀,好像——似曾相识。 看书的清净被人打扰,少年也抬起头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处,似有微风拂过。 此一眼,当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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