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有些”老东西,大概就是指躺在地底的天元吧。你偷偷把脸埋进他的脖颈间,将笑声全部藏了起来。 这条路好像走不到尽头,只有呼吸声和脚步回荡其中你好像在思考,但大脑太迟钝了,你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能是在整理过去的记忆吧。 繁杂的、长达二十年的记忆。你人生的一切杂乱地在脑海中铺展开来。 “我……我记得。” 嗓子好干涩,舌头似乎也要瘪下去了。你有点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只是在说着。 “在桥旁边的广场,我站在那里——一大堆尸体的正中间。到处都是血,我的身上也是血,没有穿衣服,臭烘烘的。” “哇,好可怕。” “是啊……地上的血把大家的头发都染红了。我那时候特别害怕,怕得不敢哭。看到泰格丽思的时候,我更怕了,因为她看起来好凶。” “是啦。我也觉得她挺严厉的,虽然只见过两回。” “不过,她把外套披在我的身上了,所以,她是很好的人,和你一样,也和硝子、一崎、俊二一样……悟,这就是我记忆的起点了。” 找到在此之前的记忆,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你不想失败——你不可以失败。 “如果真的没能成功,就这么死了,其实也无所谓。但要是变成了诅咒,可就太麻烦了。” 就像一崎那样……一定很痛苦。 你不想得到这样的结局。 “到时候,悟,就由你来祓除我,好不好?” “祓除”只是好听的说法。说得更加现实且真切一点就是,你想要五条悟杀死你。 真的刁钻的请求。 你知道你这话说得相当过分,就算被他骂一顿也是情理之中。可五条悟没有骂你。在片刻的沉默后,他笑了。 “你啊,打算把我当刽子手用吗?”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于是你沉重的内心也随之消失了:“没错哦。” “那可不能让你顺心如意了!” “不打算祓除我吗?” “嗯。” 他跨下最后一级台阶。 “爱丽丝,你不会变成诅咒的。” “……嗯。” 小小的方形房间近在眼前,摆在正中央的大床柔软舒服。红色的黄色的符咒贴了满墙,层层叠叠的,你的睡裙摆动着,扬起了微弱的风,将符咒吹出哗啦啦的声响。 把电极片贴在胸口,这些圆形的小贴片会连接到心电监护器上,你的生命体征将由硝子照看。 在忙碌的工作之余还要给硝子平添自己这么个大麻烦,你真的觉得太对不起她了。 “低头。” 五条悟说着,往你的脑袋上也贴了几张符咒,却自顾自地笑出声了。 “你个僵尸!” ……是了,香港老电影里,僵尸的脑门上都会贴一道符咒。只要贴上,僵尸就无法行动了。 对你来说,其实也差不多。 梦如恍恍——这是你的术式。 你能够控制梦境,将你梦中的一切化作现实。你的梦从脑海中流淌而出,直接侵入现实,只要是所能想象到的,全都可以在咒力的加持下成真。 本质上,这是由咒言变种而来的术式,而你是世上唯一拥有这个术式的咒术师。 贴在身上的符咒是为了将梦局限在你的大脑里,不溢出到现实世界中;粘了满墙的咒文是第二道屏障,目的是阻断你的梦;天元的结界是最后防线,如果梦得过火了,她可能会直接绞杀你。 如此看来,倒是不需要让五条悟动手了呢。但非要你来决定的话,你可不想死在陌生人的手里。 再贴上几道符咒吧,然后就可以睡了。 你蜷起身子,这样的姿势真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尽管你对“母亲”这个角色一无所知。五条悟坐在床边,垂低了眼眸,轻抚着你深红色的短发。 他好像有很多想说的,你也一定有很多的。但是,现在…… 你、已经快要、睡着了。 “……走吧。” 你用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推远。 眼球已经开始颤抖了,你的梦即将袭来。视野里的一切全都变得浑浊而模糊,你看不到他低垂的眼眸,只感觉到冰冷双唇亲吻着你的脸颊,还有他说: “明天见,爱丽丝。” 门关上了,这方空间只余下你。你的眼眸也要闭合了。在梦境真正到来之前,你已为自己设下了束缚。 束缚是,在找到梦野家的真相之前,你无法从梦中醒来。 你的梦开始了。 庞大的梦或是渺小的梦,抽象的梦或是具体的梦,陈旧的梦或是崭新的梦,层层叠叠。 你在做一个梦,你在同时做无数的梦。你的一生在梦境中更加详细地铺展开来。 痛苦被放大,少有的幸福被无限缩小。你跑啊跑啊,不停奔跑,只为去往比记忆的起点更早的地方,可你从未成功。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就像逆流而上,攀登一条瀑布。猛烈水流从头顶砸落,脚下的岩石光滑无比,你甚至不知道终点在那里。你只能向上探出手臂,而后被冲垮,随即摔落。 攀登、跌落。攀登、跌落。 攀登、跌落。攀登、跌落。 和无穷无尽的梦。 攀登、跌落。 攀登,然后跌落。 直到你的自我消磨殆尽。 繁杂的梦消失了,崭新的梦就此诞生。 以记忆作为蓝本,想象力构筑其上,梦境复刻出了你所知晓的现实世界,却稍有不同。 遗忘的被铭记了,曾经停留在你记忆中的一切全都被忘却——你无尽的痛苦、你刻入污秽血脉里的自卑、你人生中渺小却重要的快乐,尽数随波逐流,一点一点消失无踪。过去的经历将无限地在梦中上演。 失去了自我的你,忘却了真正的名字。自我编造的梦境带来了一切你所渴望的。无人知晓的身份、不再铭记一切的轻松、足以自在选择未来的自由。 还有,不再成真的梦。谁也不会知道你是诅咒师梦野家的遗孤。置身于这个虚假的梦境的你,拥有了崭新的名字。 你叫做,有栖梦子。 自此,困在脑海中的梦境成为有栖梦子的现实,爱丽丝的现实堕入有栖梦子的梦中。 这注定是一场盛大的梦境。 这是你——操控梦境的咒术师梦野爱丽丝啊,这就是你的梦。
第76章 梦的保质期 迈向战争前线的英勇圣女被日不落的帝国视作异端残忍杀害,拥护旧观念的教徒把反对地心说的学者烧死在了罗马的广场,弥漫在塞勒姆的未知病症让人们溺亡了一个又一个他们认定的女巫。 在遇到未知的、甚至足以毁灭现有认知的事物时,由暴力化身而来的“毁灭”,这一选项永远优先于和平的接受,这是过去无数次循环往复不停上演的历史,也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未来,毕竟人类就是这样一种愚蠢而自大的生物。 如今,同样的未知也降临在了有栖梦子当下所面对的现实。 ……不。不应该是现实。 此处是梦,爱丽丝的梦。而她,有栖梦子——准确地说,是梦野爱丽丝——她自始至终都生活在由梦境构成的世界中。这个世界的全部全部,都是虚假的。 就像在扮家家酒,一切角色都由她的想象和记忆演绎,以至于身为“有栖梦子”的她自己都不那么真实。 也就是说,她所能见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句话,甚至此刻立足的枯叶与竖立在眼前的一草一木,全部全部都是基于爱丽丝对于真实世界的记忆而投射出的模样。 梦境是现实的倒影,这早已是被科学家们发现的真理,不是吗? 既然意识到了真相,那么她曾感受到的所有违和与谜题,便都能在顺势解开了吧。 正因为身处于虚妄的梦中,所以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点也不会痛。 正因为所有一切都非真实,所以遇到任何危机总能够迎刃而解。 正因为由想象构筑了世界,所有她的想法也会被轻而易举看穿。 这整个世界,以及有栖梦子本身,全部全部,都是假的。 啪嗒啪嗒的声音消失了,衣袖不再滴落鲜血。 如果梦子此刻垂下眼眸,她将会看到自己伤口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撕裂的血脉将重新联结牵连,泛着苍白色泽的桡骨裹入肌肉之中,溢出的血液也会回到她的体内。 脚下,早先凝聚的血之溪流褪去了,落叶洁净如新,泛着秋日般的枯黄色,但她同样没有看到。 那么,此刻她的目光到底落在了什么地方呢?梦子自己也不知道。 她也许在注视着天空,也许在凝视大地,或有可能什么都没有落入眼中。她好像并未在思考,正如空无一物的思维。 眼下唯一的好消息是,意识到“我在做梦”和“我在梦中”,并未让这个由梦境编织而成的世界崩溃。天空依旧是天空,大地也还是大地,安稳而坚实,正如真正的天地那般亘古绵长。身后,黑漆漆如空洞般高大的诡异建筑还在注视着她。 由此而来的坏消息当然是,她无法从梦中醒来,除非她尽快完成自己的——也就是梦野爱丽丝的目标。 目标很明确,她可能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达成目标,可她仍呆滞在原地。 大脑空空如也,内心同样一片空荡。在迟钝了数秒钟之后,才有鲜明的情绪出现,一股脑地填进她空壳般的身躯中——几近崩溃的愤怒与悲哀,还有混杂如乱麻一般、怎么也无法厘清的思绪。 梦子想要尖叫,而且一定得是从胸膛的最深处所发出的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叫。她也想砸倒眼前的每一棵树,掀起地皮搅乱大地,把一切都毁了,就像杀死圣女的、杀死学者的、杀死女巫的那些人所做的。 但是没有。她并未能做出一切她想要做的事情。 别说是尖叫了,现在就连她的呼吸声都微弱得不像话,痛苦的呻.吟堵住喉头,吐不出来,也难以下咽。 就这么沉默着,她一点一点蜷起身子,坐在落叶上,折叠的双腿紧靠在胸前,她抱住膝盖。郁结在心头的恶心感似乎也随之被叠起来了,变得更加厚重反胃。她捂住了嘴。 总觉得,名为“有栖梦子”这一虚假的自我快要被呕吐出来了。 混杂的思绪被牵扯得更加混乱,她早已摸不透自己的想法。 短暂突破混乱思绪的,是口袋里传来的颤动。 很突兀的震动声,吓得梦子猛抖了一下,在惊慌的心跳稍稍平息一些后,她才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在心里嘲笑自己。 有什么好被吓到的呢? 此处是她的梦,梦中发生的一切全都源于她的意志和想象,为此而心生恐惧,不就意味着她在害怕着自己吗?倘若真是这样,可就有点太过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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