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病养不好,就这么死了——” 顾庆之打断了他,有些话的确是不能宣之于口,就算他觉得自己值得百分之一万的新任,问题是一旦说出口,林如海的心境也会有变化。 “这件事情的确是不能写折子,更加不能说给外人听,若是真有大人物意图谋反,南直隶十几个州府无一人察觉,那万一走漏风声,几个你都不够填的。” 林如海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再一想原本的林如海,是一直撑到今年九月的,顾庆之顿时就觉得他太苦了,伸手就想去拍他肩膀,可惜的确是不太合适,又被林如海这么一瞪,他把手收了回来,叹气。 “林大人,你可别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了。我知道我值得信赖,□□国府不值得信赖,你把林姑娘托付给他们,跟送羊去狼窝有什么区别?” 林如海叹道:“我女儿我知道,我自小把她当男子教养,又带她四处游历,我在她这个年纪,见识都不如她广博。贾家……”说起自己岳家,林如海眼皮子抽了抽。 “你也见过的,他们家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人,我女儿如何不能在贾家站稳脚跟?她不像你以为的那么柔弱,我女儿——”林如海笑了起来,满是自豪,“她很好,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过得很好。” 事实证明她过得不好! 顾庆之又想叹气了,可他又不忍心给一个父亲的骄傲的心泼冷水,最后还是踮起脚尖,出其不意往林如海肩膀上拍了拍,“你觉得好就好吧……” “没大没小的。”林如海假意瞪他,顾庆之却一点惊慌也没有,毕竟林如海胡子没吹起来。 吹胡子瞪眼还是有科学依据的,真要生气,出气肯定粗,胡子肯定是能被吹起来的。 “安国公!”顾庆之指着自己鼻子,“我可是安国公,你知道外头人为了跟安国公说一句话,肯掏多少银子吗?” “那我也给你送点银子?”林如海没好气道,说完他又道:“前些日子看你写信,字虽然有所进步,能看出来的确是下了苦功夫,不过还得练,我早年的字帖,你也能拿来用一用了。另外……毕竟是在要在朝廷为官,书也得读,我毕竟是翰林,你可愿——” “师尊!”顾庆之双手抱拳,摆了下去。 哪知道林如海躲开了,“拜师是很正经的事情,要择日子要斋戒沐浴的,不是你这么叫一声就算数的。” 顾庆之笑道:“斋戒沐浴,今天早上祈雨,已经是斋戒沐浴过了,至于择日子,我是钦天监监正,我说今天是好日子,今天就是好日子。” 林如海被他逗笑了,“还得请人观礼,要有宴席的,请柬还没写——我自己写!” 顾庆之故作失望,道:“那天一定是个大晴天,不会太热!” “唉……”林如海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天地君亲师。” “知道。”顾庆之点头,“早先在钦天监,张大人教过的,祭祀也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 “一旦你拜我为师,你我二人关系就更为紧密,多数场合,你就可以代我说话。我身体不好,黛玉年纪尚轻,又是女子,万一——” 顾庆之再次打断了他,旗子是不好乱差的。 “我原先就说过愿意照顾林姑娘,现在自然不会变,不过林大人,说实话,我觉得你不是身体不好,你是身体很好。” “你不知道,我林家几代单传,如今除了我,就剩了三家——你原先问我为什么要把黛玉托付给荣国府,除了荣国府还有谁能托付呢?” “我林家剩下的这些人,一家开了个酒馆,一家守着五十亩薄田度日,还有一家开了个杂货铺子,我总不能叫黛玉去跟他们过活吧?” 顾庆之却有不同观点,“他们都知道自己是林家人,也知道林家还有个你,却没来找你,而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至少在品行上,就比贾家强了,贾家二十房,连带他们一千多的下人,还有田庄里不知道多少佃农,全都拍在贾家身上过日子。不过你前头说了,造反可能从江南这一片开始,那去京城的确是唯一的选择。若是连京城都乱了,也不用想别的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不过你为什么不叫她立女户?”顾庆之打定主意,这次问个清楚,“我去问过了,你只有林姑娘这一个女儿,她是可以立女户的,将来还能招赘婿,贾家给你写的信,你也给我看过的,贾家老太太也说可以让贾宝玉入赘,横竖是招赘,女户自己当家做主,岂不更轻松自在?” 林如海也看出来他今日是必定要问个明白,他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要真能收他做弟子,的的确确是一件好事。 “爵位是护身符,功名也是护身符,真要有什么大罪,革去功名,就是顶了一条命。而赘婿不能科考,所以先科考,再入赘,就是最好的选择。” 林如海也是头一次把这些念头说来,有的地方略有颠倒,顾庆之认真听着。 “这个年代,女子出门限制颇多,总是要有父兄带着,她又去哪里认识青年才俊呢?若是没有父兄,她就是认识两个青年才俊,也是一样没办法相处,更加没机会了解对方品性,与其这样,贾家二房的幼子,至少知根知底。” “所以你……设想里最好的打算,是先贾宝玉科举,有了功名之后再入赘?” 林如海点了点头。 顾庆之呵呵呵呵了好久,久到林如海脸上都挂不住了,“好好说话。” “你放心吧,他考不中。”顾庆之肯定的说,“哪怕我考上了,他都考不上!” 林如海眉头皱了起来,“我知道他长得有几分像荣国公,所以老太太难免溺爱了些,小时候虽然不爱读书,可谁小时候爱读书呢?现在总不能还是这样吧。” 顾庆之又开始呵呵呵呵呵了,不过这次不等林如海开口,他就直接说了,“他没改,他挺爱趴丫鬟身上吃人家嘴上胭脂的,大庭广众之下,贾府不少人都知道,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听不少人都说过。” 林如海仿佛受了巨大打击,“我同我那二内兄通信,他、他——” 他了半天,也没他个一二三出来。 林如海身子如今都养得挺好了,顾庆之刚来的时候,他五十出头,看着像奔七的,如今脸上都长肉了,至少面上看起来也回到五十多了,就是还有点瘦。 顾庆之也就不那么顾忌他承受能力了,他同情的跟林如海道:“那你叫他怎么跟你说?我儿子是个窝囊废,四书五经一窍不通,这辈子都考不中功名,他还喜欢在内闺厮混,整日不做正事。我母亲还特别宠他,不叫我催他读书。”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多丢人啊,我要是贾政,我也不能这么说啊。纵然是大家都爱自谦叫自己儿子逆子或犬子,又常说他们不争气如何如何,可谁知道他儿子是真的不听话,也是真的狗,更是真的不争气啊。贾府的大老爷还曾跟我说过,他十一岁就跟丫鬟厮混了,啧啧,他们是拿这人来骗你的,他就是个绣花枕头。” 林如海脸上顿时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了。 见他许久不说话,顾庆之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就算将来那什么,我是倾向于立女户的,当然肯定要先问过林姑娘,她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就是她将来后悔也不打紧,我可是皇帝心腹朝廷鹰犬,她有大把的机会,能把什么都试一试。” 林如海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叹气了。 顾庆之却没说完,“贾家老太太还说他们两小无猜?要是见了许多人,还跟贾宝玉最好,那才叫两小无猜,林姑娘六年没出荣国府,她连人都没见过,她不跟贾宝玉两小无猜,她跟鬼两小无猜吗?” 顾庆之该说的说完,见林如海神情低落,又安慰他:“您也别总说自己身体不好了,回头真给说不好了——这个你信我,我是钦天监监正来着。” 他伸了手指头出来,“咱们来算算,皇帝家里:太祖、高祖、太上皇,到现在皇帝是第四代,二十出头。贾家:第一代荣国府、第二代荣国公、贾赦、贾琏第四代,二十七八的样子。你们林家,你是第五代,五十多了,你发现什么没有?” “我们林家人口不兴,几代单传,我祖父父亲过世都早。” 顾庆之叹气,“你换个角度想,这证明你身体好。你几位先祖活得都不是很长,积了四代的福,到你第五代,总算是能长寿了。” 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顾庆之就又强调了自己是钦天监监正,“你如今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回京面圣,有些话还是得你自己跟皇帝说,那些卷轴要不要带上?” 林如海稍微轻松了一些,道:“户部都有的。” “正好,户部肯定是有人口统计的,就算不怎么精确,大概也能看出个趋势来,两厢印证,自然能看出来哪里出了问题。” 顾庆之说着就站起来身来,又给林如海展示了一下他独特的计算亲疏远近的法子。 “虽然贾家是包含在你诛九族的范畴里,真要诛十族才能轮到我,不过我毕竟是国公,到时候拿权势压着他们就是了。” 林如海直接翻了个白眼,“我要真死了,我又没有儿子,你是要制杖的!” 制杖?这音就很容易叫人误会。 林如海没好气道:“圣人故去时,其弟子服丧三年,更有子贡守灵六年。你明白了吧,你要以长子的身份主持葬礼,将来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顾庆之表情严肃起来,“师尊请放心,京里怎么养贵女,宫里怎么养公主,我虽然不会,但是我能问。总之别人有的她都得有,别人没有的,我给她找。说起来陛下还说一起去骑马呢,虽然春天早就过了,回头我给林姑娘也寻个温顺的小马来。” 林如海这会儿是完全恢复过来了,他庆幸又轻松的笑道:“那就都靠你了。” 从林如海这边出来,拜师的事儿顾庆之不用管,都是师父一手包办的,他则是叫了卫公公过来,没说谋反,而是斟酌道:“林大人说税银有误,这几年有人偷盐税,这人隐藏极深,他查不到,我想要把他带回京城面见皇帝亲自禀告,所以干脆认他做师父,横竖他翰林院出身,又高中探花,认这么个师父,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卫公公一句多余的都不带问,直接便道:“我这就差人给陛下送信。” 过了没两天,林家把该准备的东西都过了一遍,顾庆之又去看了一次楼船,差不多已经能走了,这才定下了拜师的日子。 三月二十九,也就是立夏这一天,顾庆之正式拜林如海为师,他准备的拜师礼,是一套玉石雕刻的文房四宝,尤其是那砚台,虽然是常见的水潭样式,不过想想这材质,就一点都不普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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