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问:“安国公最爱吃哪道菜?” 张婶子回应道:“安国公爱吃金葱烧鸭。” 皇帝一想也就回味过来了,他们虽然是一人一桌菜,不过上菜的时候,放在顾庆之面前的不是主菜“八宝糯米鸭”,而是那盘金葱烧鸭。 皇帝笑道:“朕倒是喜欢吃这道糯米鸭。外皮酥脆,里头填的糯米——还能吃出来笋丁跟火腿,都是朕喜欢的,更难得还剔了骨头做成了葫芦的模样,越发喜庆了。” “外皮酥脆主要是趁热抹了蜂蜜,又大火下锅炸。剔骨倒在其次,多做几年厨子,都能剔骨的。”张婶子虽然笑着,不过紧张之余,笑得略显僵硬,但在场众人也没有要为难她的,一个比一个和善。 “主子在外头奔波,我们做厨子的自然要好生做饭,国公爷喜欢吃鸭子,我们这些当厨子的没事儿也要学各种鸭子的做法。” 皇帝很是满意,笑道:“那朕给你提个字吧。” 纸笔都是常备的东西了,很快就有人端了东西来,皇帝想了想,大笔一挥,写了五个大字,“天下第一鸭”。 顾庆之苦笑道:“完了,这原就是林大人家里的厨娘,又得了这字,怕是要给她开个铺子了。晚上林大人回来怕不是要骂我?” 皇帝笑道:“你叫他来找朕!宫里御厨也有弟子在外头开食肆的,朕倒是觉得挺好。既伺候的好,越发不能叫人一辈子都是奴籍了。”他又跟张婶子道:“叫安国公给你出几个主意,保管你多赚银子。” 张婶子道:“就是开了铺子,也天天给国公爷做鸭子吃!” “倒也不必天天。”顾庆之笑道:“既然陛下给了你这匾,咱们一开始就不走量了。开个好些的食肆,鸭子一天就十只,提前半个月预定,其余配菜不能选,只能说忌口,全看当日时鲜跟大厨心情。” 他补充一句,“陛下就是这么吃的。别人不能高过陛下。” 皇帝被他逗乐了,道:“听见了?就这么来。回头等空闲了,再去宫里教教御厨,尤其是这鸭子皮,他们炸得过于温和了,不及这个脆。” 等张婶子谢恩离开,皇帝把话题又拉到了方才顾庆之提了一嘴的阶梯人头税上。 “高祖皇帝将商人跟奴婢的人头税翻倍,是为了限制蓄奴,也限制商户。如今看来,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皇帝是个好皇帝,也是一心为百姓的,加上顾庆之剑走偏锋的思维方式引导,皇帝也想了很多。 “前些日子安国公上的银子跟册子,特别是京城里能掏出五万两银子做亲事的有钱人家,里头多数都是商户。人头税不过两百四十文,对他们不过是九牛一毛。” 皇帝还真算过这个,大魏朝一两银子能换一千五百文钱,偶有波动,按照两百四十文一丁,五万两银子就能给三十万丁交人头税了。 虽然是以人头税开始,不过皇帝想的显然不仅仅是人头税,“去年国库的税银,八成都是农税。商户手里这么多银子,却只交这么一点税。田税三十取一,商税二十取一,如今看来还是收得太少了。今年京城周边粮食欠收,朕也想要减免田税。” 皇帝说完,便定睛凝视顾庆之,“爱卿觉得如何?” 不说什么历史的高度,跟古代重农抑商的局限性。 顾庆之如今正经在这个朝代,又是皇帝宠臣,朝堂上的事情也知道不少。 想搞个改革,朝臣们都是祖宗家法不可废,可真要不可废,大家这会儿还茹毛饮血呢,皇帝还能叫你陪葬呢。 所以不管搞什么改革,都得从祖宗家法里找点大道理,哪怕找不到大道理,也得从明面上能叫士族得些优待。 顾庆之道:“臣这些日子读书,读到‘士农工商’的出处,是春秋·管子里的一篇,原先的意思,是说士农工商一样重要,都是国家栋梁,不可或缺,不过如今这意思已经演变成了士最高贵,商人最低贱。如 今的人头税也是这么收的,今后若是要改,也得按照这个方向来改。” 大道理说完,下头就是正经操作了。 “寻常百姓不管是种地还是做些小买卖,都是能温饱偶有盈余,我想陛下想要的,也不是苛刻这部分人,而是兼并了许多土地的大地主,还有一年能赚上几十万两银子的大商户。” 皇帝点头,“不错,爱卿继续。” “下来就是要一步步来,万事开头难,一开始不能引起太大反弹,也要用些温和的手段,叫官员跟百姓先习惯。” 皇帝又点头,顾庆之便道:“就拿人头税来说,一开始只收家中奴仆上千的人家,直接就收五倍的人头税。” 他详细解释道:“正经人家谁能有这许多下人?能有这么多奴仆的人家,一来是像荣国府这等不知好歹的勋贵,二来就是江南几个出名的大盐商。勋贵一向跟官员不对付,盐商嘛——” 皇帝打断了顾庆之,“盐商能做到这么大,肯定是有官员庇佑的,怕是不太容易。” “那就换个角度想,有人要搞盐商,他们肯定是要向官员求助的,这也算是变相提高官员收入了。但是官员若是收受贿赂,还收得太多,嘻嘻嘻嘻——” 顾庆之看着尹恩立,“到时候就烦劳尹大人出手了,这银子总归是要收归国库的。”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很是清奇。 尹恩立也跟他嘻嘻嘻了两声。 顾庆之又补充道:“大盐商又占了许多盐引,他跌倒,下头许多小盐商就能吃饱,死盯着他们的人也不少,还都是自己人。只要开个头,后头就会比较顺利了。” “还有一点,是可以当做明面上的理由隐晦的说出来的,当成改革人头税的最重要原因。陛下受了世家的气,宫里太监宫女才多少?他们竟然敢用上千的下人,谁给他们的胆子,他们逾矩了!整治!必须整治!” “竟然连朕也编排上了。”皇帝笑道:“不过的确是个好主意。恩立,先从京城开始查,都哪些人家能有一千以上下人的。” 顾庆之也笑,“若是陛下真用这个当理由,臣提议也别从一千开始了,人数卡在九百九十九,针对性更强些。只有皇宫能用上千的奴仆。” “你呀。”皇帝叹道,“那田税呢?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陛下想要免京城两县的田税,臣先替百姓叩谢隆恩浩荡。不过臣是觉得,田税跟人头税一样,也得有个阶梯。比方北方多旱田,天气也不及南方好。从产量上也能看出来,北方的旱地亩产多数不到一石,南方的水田产量能上四石,所以臣想着,不能一概而论。” 顾庆之语重心长来了一句,“不能总想着一个政策,就能适合大魏朝所有人。那衣服都分大小呢,人也分男女呢。” 皇帝叹了一句,“爱卿说得的确有道理,只是要分得这么细,怕是人手不够用啊。” “所以得一点点来。”顾庆之道:“先分两级,等大家做熟了,再按照人手继续详细分。” “臣是做过乞丐的,对多少地能养活一家人也有些心得的。差不多黄河以北,至少得二十亩,黄河到长江中间这一片,得有十五亩,过了长江,十亩地足以,两广地区虽然能一年三熟,但这么种太伤地了,多数还是一年两熟这么种。” 顾庆之先给皇帝算了这个,又道:“所以臣提议,每户人家低于这个数量的地,不收田税。” 这话一出口,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大人……会不会太大胆了些?”全公公小心翼翼的问道。 尹恩立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庆之道:“具体的数字还得仔细调查,但如果一户人家长期挣扎在温饱线上,一次干旱暴雨或者一场病就家破人亡,这时候还要从他们身上收税,那就不仅仅是与民争利了,这就是搜刮民脂民膏了。” “可……”皇帝也有些犹豫,“田税三十取一,本就很低了。” 顾庆之解释道:“北方不靠水的田,一年收一次,二十亩地下来,一年能有两千斤粮食,陛下,两千斤粮食可不够一家人吃的。他们活下去都成问题。” “还有这个田税,的确是低,但附加的东西一点都不少。”顾庆之一条条给皇帝算。 “三十取一,大魏朝的田地虽然分了上田中田下田,可谁家是什么田,是谁定的?就算都是上田,产量也有所差别,不可能全国各地的田,只有三个产量。” “其次,虽然只是三十取一,但收粮这一条路上所有人的吃喝和工钱,下至里长,上至县令,包括粮食的损耗,最后都是摊在田里的。” “还有,三十取一取的是粗粮还是细粮?是去过壳的稻谷,还是石磨里精磨过的大米?粮食是放满还是凸出来,这里头学问可就大了。” “佃户要上交六至七成的粮食,农户其实也没少多少。” 顾庆之说完,见皇帝表情严肃,便又开了个玩笑,“三十取一也跟科举似的,看似考四书五经,实则考的是注解。大魏各种律法都写得言简意赅,高度概括,臣是觉得也得有个解释。” “原本就是来吃个鸭子……”皇帝叹息,“说到现在,竟有如此多的事情,朕原以为朕算是够体贴百姓的,没想被安国公一说,朕还是没过过苦日子。” 话都说到这儿了,顾庆之便提了最后一条针对官吏的建议,“臣是觉得,取士时也该考虑家室背景,尤其是同等条件下,还是考虑穷苦出身的更能为百姓牟利。再者,苦出身的敛财也要比世家的慢一些呢。” 皇帝想了想,何不食肉糜的典故赫然在目,“那就从下一届会试开始——” 听了一下午了,尹恩立忙阻止道:“陛下,不能明着来,得潜移默化。不然引起反弹,日后什么政策都不好实施了。” 皇帝道:“听了这许多——安国公还有话说?” “最后一条了。” 皇帝失笑,“说吧。”他转头又吩咐全公公,“朕又饿了,也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叫他们准备晚饭,清淡些。安国公,说吧。” “最后一条,就是县衙里的吏。县令三年一换,吏员还有捕头等等一做几十年,还要父传子,子穿孙,别说阳奉阴违了,就是架空县令也不在少数。” 这个皇帝是知道的,也听不少县令说过,他眉头一皱,“若不是世代捕头,不熟悉当地,许多案犯怕是捉不到啊。不对,你上回还说要医女跟宫女立户,代代相传。” 顾庆之便道:“陛下,这就是臣说的不能一概而论了。总归是要找个平衡的。” 皇帝再次叹息,“爱卿的鸭子着实不好吃……咱们出去走走。” 一下午头脑风暴,就是顾庆之也有点头昏脑涨,好在如今温度不高,外头一吹秋风,整个人又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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