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侧门,果不其然见到息红泪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缩在侧间里,见她突然开门,好不尴尬地抓抓耳垂:“呃,你知道船上房间并不隔音吧?我想提醒的,但是你们正聊着,我又不便出去打断……” 季卷对着息红泪深深凝视,忽而长叹口气,把自己丢在她的床上。 息红泪沉默一会,问:“你好像并不高兴。” “是啊。”季卷说,“有一件事,让我很无地自容。” “苏公子送你免死铁券的事?” “不是这一件。”季卷淡淡答,脸上没有表情。“我其实相当厚脸皮,就算赵佶突然鬼迷心窍,跑过来哭喊着要把整个大宋送给我,我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好意思。” 苏梦枕过去给她厚礼,她感念他心意,却也从未有过不该收的想法。她只会一再调高对他的评价,逐渐将他纳入知交之列。 但她今天心乱了。 是因为息红泪和宁中则前几日的一番话令她想得太多?是因为他给了分量过于沉重的一份礼物?是因为在这个所有人都在轻掷生命的江湖里,他居然在替她考虑要怎么活? 季卷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苏梦枕把铁券按在她手中,她的指尖触碰到他冰冷掌根的一瞬,她居然会想回握住眼前人,给他传递温暖体温。 感动。感动是理性最大的敌人。季卷也是人,也会感动,也会一瞬间心旌摇曳,产生不该有的情绪。 意识到冲动时她险些要抽身跳开,幸好她的理智向来够用,不至于令她做出任何丢脸的事情。向外人唱作念打地演痴情人是娱乐,只在他们两人独处时再这样就是不知分寸了。 息红泪走到她身边,自上而下地注视她。季卷与她对视片刻,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多半被她读去,自暴自弃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息红泪笑笑:“我有什么好说?动心是人生中最美妙不过的一件事,若是失了它,人生况味只会黯然失色。” “这话可不像毁诺城城主说得出的。” “毁诺城只是为伤心人提供一个去处,又不是为了拆散天下有情人而建的。城中姐妹若另遇幸福,我只会祝福,绝不横加干涉。”息红泪忽然说:“你知道唐晚词已经向我辞别,要随纳兰初见留在京城了吗?” 季卷笑:“虽有苦难,终究云开月明,这很好。” 息红泪对她的装傻毫无办法,咬牙道:“你就没有一点联想到自己的感悟?” 季卷盯着她,忽而疲倦到失去了微笑。 她叹气道:“你知道我的坚持是什么吗?” “什么坚持?” “绝不和别的女人雌竞,”季卷淡淡说,“需要抢的绝不是好男人。”
第56章 重上河间府 好在季卷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刻意把一瞬间的心动融在从没停过的念头里,很快就被稀释得找不到影子。 在京城已逐渐恢复平静后,季卷与息红泪等人告别,约定等来月再见。猜出傅宗书的打算,她本该一刻不停奔赴边关相待,但自家内部出了火器泄露这种事,她必得回去整顿一番风纪。 因此,息红泪与南晚楚、秦晚晴结伴走陆路,季卷与宁中则结伴走水路,共同告别了决心留在京城的唐晚词与纳兰初见,各自往自己驻地归去。 商船顺水开出去许远,季卷才状似随口道:“我以为前辈会去毁诺城。” 宁中则正认真打磨自己的佩剑,闻言睨她,冷哼道:“我还在想你要把这个问题在心里藏多久。” 季卷挠挠脸,笑道:“因为我看得出前辈对我这番胡闹,其实是很不认可的。我还以为前辈更喜欢息大娘那样直来直去的正派人士,而不是我这种满肚子阴谋诡计的人。” 那天夜里,河上画舫,季卷向众人大致讲述她与苏梦枕的诸般算计时,也暗自在留心各人对她所言的反应。息红泪较有城府,看不太出喜恶,更是在她说毕迅速岔开话题打趣;秦晚晴对她所说显然并不感兴趣,相比起来更在意看街上围堵冷呼儿的战役;南晚楚双眼发亮,她甚至从中看出几分闪闪发光的崇拜。 而宁中则的反应则与她们大不相同。在她讲述她与苏梦枕配合默契,完成劫狱之时,她面带微笑,间或点头,对他们急智大加赞赏,可到她讲起后面那段与宦官勾结,算计赵佶时,她就明显流露出不甚认可的神色了。 这倒是好理解,毕竟高来高去的大侠并非全部都愿意切实参与进玩弄权术的肮脏部分。季卷从不强求他们与自己同舟。因为相同的原因,她也体面地与几位父亲的旧友分别,任他们江湖恣意而去。 宁中则点头道:“不错。我活了半辈子,始终相信清源不与浊潦混流,善恶之间,必该有分明界限,得其上者为正,居其下者为邪,从未生过疑虑。直到临死以前,才恍然惊觉笃信的善人是伪善,认定的魔教也非魔人。” 她收起剑,叹一口气道:“我选择跟你回去,而非去或许能活得更舒心的毁诺城,自也有我的私心。我想借你所为,重新确定究竟何谓正,何谓邪,我所看不惯的出格行径,是否当真就是错误的?行非常事之人,是否可以用非常之手段?”她摇头苦笑:“不曾想活过半生,我竟还需重头思考这些问题。” 她瞥一眼喜形于色的季卷,又道:“若是叫我发现你言行不一,暗地里做了迫害忠良之事,我会立即抽身离开,你需得时时警醒,不要太过高兴。” “我哪有特别高兴?”季卷笑得合不拢嘴道。 她当然高兴。宁中则行事稳重,长于谋略,武功也很不错,还有谁比她更合适拉进因急速扩展而处处缺人的青田帮? 于是等下了船,季卷片刻不带歇息,以工作狂人的精神,拉着宁中则接手起了江南事务,好把焦头烂额的温趣解放出来,让后者可以回去继续琢磨她喜欢的杀人艺术。仍留在青田帮中的其余几位异世江湖客也被她拉来介绍给宁中则,同为失乡之人,彼此间反倒萌生惺惺相惜之情。 她安排定帮中事务,又马不停蹄去见了雷卷,将火器泄露后的一系列应对与雷卷通了气。 “那叛徒如何了?”说完后,季卷不经意问。 雷卷平静道:“霹雳堂内彻底肃清,拔出了十几枚钉子。” 季卷点点头,没有问这些钉子的下场。 雷卷问:“你把图纸透露给朝廷,对你我当真无碍?” 季卷闻言大笑,摇头道:“雷堂主,你猜猜为了能量产这些东西,又培养出能熟练运用它们的队伍,青田帮投入了多少金银人力?” 她向他伸出两根食指,在空中交叉比出“十”字:“整整十年,一地进益!要不是在惊怖大将军那里发了笔横财,我们现在还窝在福建悄悄做着生意攒钱呢。” 她又收回手指,极为讥诮地笑:“你猜赵佶又愿意为此拨多少财款?每一分每一厘,可都得从他的修道梦中截取。” “况且,就算他当真能勉强拉起一支小队,靠人力手动打制出几十杆枪,这些东西终究要去哪?还不是抗辽抗金前线?”季卷意味深长道:“到了前线,那队伍到底还姓不姓赵,可就两说了。” 雷卷见她在自己面前已越发不掩盖野心,那股被拉上贼船的隐约预感就越发明确。但如今已难再回头,他不是纠结的性格,于是也坦然接受了现状,转问道:“既然你已有计较,我也不为此费心。征兵之事……” “征兵之事,按之前商定的不变。我还要出一趟远门,此事有劳你与何家主多多掌眼,遴选来的名单,交由我娘做定夺就够。” 雷卷一愣,问:“你还要出去?” “是啊,”季卷说着,忽然想起一桩听过的古旧传闻,于是笑道:“我这趟打算把连云寨赚上山来。你与连云寨大寨主是不是有些过往旧仇?要不要趁我还没得手,你先带些帮中人把仇报了,就当我为元老撑腰?” “你要把连云寨也拉下水?”雷卷不可置信地问,旋即在季卷坚定的眼神里沉默了。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冷笑,本已生无可恋,随时打算魂归大地的身体里忽然又生出一股力气,坚定要活到看季卷把戚少商坑蒙拐骗过来的一天。 他冷笑着道:“很好。我一向觉得戚少商应该得到报应,可他总是逃掉。现在他终于逃不掉了!” 季卷摸摸耳朵,总觉得雷卷这句话里对戚少商的恨意还没有长时间加班后对她的怨气重。 但既然自己的小联盟里不至于有因新仇旧怨撕破脸的危机,季卷就更加放心,安排好下一季的工作后,带上柄依旧中空的新剑,重上河间府,不日便抵达“连云寨”外,虎尾溪前。 与建城宏伟的毁诺城不同,连云寨自然如名,连绵山头的都是些皮革帐篷,在外扎营、其内进出的,均是些打扮粗犷,似兵似匪的豪放糙汉,远上十里就能听见其间叫嚷笑闹之声。 季卷在溪边系马,料想此行时日必然不短,便托了附近人家替她照料马匹,自己正要单人提剑上山,却见从她来的官道上,另一匹瘦马正慢腾腾向此行来,马上负着东倒西歪的蓝杉文士,如果不是她及时上前扶上一扶,险些便要摔落马背。 蓝杉文士嘴唇干裂,一副羁旅已久的落魄样,借季卷递来的水囊狠狠痛饮两口,才稍稍缓过气来,向她行礼:“多谢这位义……姑娘。” 他抬眼,白玉似的眉目里闪过一丝惊艳,最后那声“姑娘”,便立即唤得温柔又缱绻了。 这眼神实在太不遮掩了点。季卷很久没有被人以这种眼神打量过,如观金银,如观花鸟,像喜爱某件没有意志的美丽死物,因而流露出些许势在必得。 季卷脸上笑得天真不谙世事:“叫我季卷就好。” 蓝杉文士微怔,继而同样笑开,笑容里甚至流露出几分羞涩,真似情窦初开的文弱书生般拱手道:“季卷姑娘。在下顾惜朝。” 他踏前一步,神色里带着亲近,极无城府地问:“季卷姑娘难道也要上这恶人群聚的连云寨?” 季卷对这人反而高看一眼。她的名字在和苏梦枕闹起绯闻后迅速传遍武林内外,但凡江湖流经之处,必然听说过她苦恋金风细雨楼楼主不成之事。在这种名声之下,知道她的身份后,还能毫无窒碍地继续表达好感的男人,要么当真是个情痴,要么…… 要么听到她的名姓后,更觉有利可图。图谁的利?青田帮?金风细雨楼?还是毁诺城? 季卷佯装讶然:“为何说是恶人群聚?我听人说,连云寨寨主戚少商,是位劫富济贫的大英雄呢。” 顾惜朝眉间聚起几分阴霾,缓慢摇了摇头:“或许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又好奇道:“季卷姑娘来此是为了什么?” “这个戚少商,虽然名声不错,但我听说他曾经狠狠地伤了息大娘的心!”季卷愤愤不平道,甚至象征性地鼓起脸颊扮可爱,同时竭力忍住捧腹大笑的欲望:“我这回是偷偷出来,要给息大娘讨回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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