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道:“错了,都错了。做人做到你这种地步,虽不能感化几个敌人,但认你为首的下属,恐怕纵是死也不愿背叛你了。恐怕我就算杀你十遍,你的帮众也只会认死的你,不会是活的我。” 他双手垂于身侧,一霎竟似心灰意懒,连口口声声的莲弟都忘了提,只叹道:“就此罢手吧,我不杀你了。” 季卷迷惑地偏一偏头,好奇道:“你从来这么自信,都不问一问我想不想杀你?” 她说完此句,长剑轻摇,人已霎时间冲破雨帘,挟天地之势抹向东方不败咽喉。习武十八年有余,她时时遵从丁典指点,运转神照功注重循序渐进,今日激怒之下,原本修身养性的内功激放于外,踏足时竟使周身雨珠都携了小剑般锐利金铁气,齐齐激射向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退。三味毒在他体内纠葛,又当面历经爆炸,他如今实力已去五成,面对季卷堂皇剑势,最好的选择就是退! 他后退的同时重新执针,却也不手软,要与季卷硬碰硬到底。一者急攻一者急退,二人如两只鹰隼于昏沉雨幕中振飞,每回武器相交必带出一蓬血雨。 这般激战,又同时存有不至波及破庙中人的觉悟,两人越战越远,逐渐翻过平原土丘,要往丘陵之下继续死斗。待翻过土丘,两人忽脸色微变,竟见一道白虹自视觉盲区闪出,插入两人阵中,剑芒所指,赫然是季卷! 季卷这往东方不败阳陵泉穴的一剑立即上扬,格住借风声雨声掩盖突来的袭击,往来人方向急看。东方不败也是移目,这一望之下,登时变色,竟连季卷也不顾了,红衣阵起,一团红云猛向来人扑去,同时惊怒叫道:“——任我行!” 高大长脸的陌生男子口中发出尖啸,如临大敌,与东方不败眼花缭乱过了几招,未想到自己竟连伤重至此的东方不败也都不能速胜,不免怒道:“东方不败,你我已死过一次,恩怨两消,我只杀这小娘皮,不想和你死斗!” 季卷心下一跳,正待说话,东方不败已啐道:“任教主,你杀我我杀你,都是江湖上的道理,但我已那般求你,你为何要杀我莲弟!” 他越说越恼,虽已重伤,一片红衣带雨,被内力蒸腾成仙境般雾蒙蒙奇景,杀机自雨雾隐现,更有季卷迅疾剑尖从他袖中抽冷递出,竟将任我行逼得节节败退。任我行没想到这疯子刚刚还在和季卷生死搏杀,此时却默契罢手,跑来攀咬自己,勉力抵挡几招后,被迫抽身急退,顶着磅礴大雨往辽国边关遁逃而去。 东方不败一顿足,目视季卷道:“替我照看好莲弟!”说罢竟对她极为放心地转身直扑向任我行遁逃的方向。 季卷提着剑,一身战意未消,却被这兔起鹘落的几轮惊变弄得滞在了原地。这个突如其来的刺客是东方不败那边的人——她却从未见过!从未见过,却惹这任我行来伏杀她?他从何而来,抱有什么目的? 有无数个怀疑上涌,成为她必须要追上去、亲手擒住任我行审问的理由,她也几乎做出了这个决定,但另一个想法阻住了她的脚步,叫她不要再多浪费时间。 一个至关重要的想法。 一个昏迷在冷雨檐下的人。 一个为她落于此地的人。 想到此处,莫说疑问,就连对东方不败的恼恨都不再首要,她匆忙转头,冒雨冲回破庙,无暇蒸干浑身衣物,草草一眼,确定杨莲亭正逐渐退烧转好,便立即扑到苏梦枕身边,替他包扎止血。他嘴唇冻得发紫,那件没递出去的厚袍被炸成条状,绞在他血肉模糊的背后,季卷臼齿用力咬紧,小心挑出衣物碎片,破境后汹涌如浪的内力未得大用便首先灌入苏梦枕体内,替他医治也维持他生的体温。 生的体温——难道苏梦枕真的会死?季卷从没想过这种可能。诚然他病气缠身,时时一副活不过几年的样子,她却从不怀疑他会活到生命的极限去。一捧绚烂的柴薪或许总会让人错觉能够永燃于极夜。 而此时。东方不败的那一针已扎破他的肺腑,被爆炸一撞,胸口破漏更甚。原本气色处在她认识以来最健康状态的人惨败到似乎随时要步入他既定的命运,季卷不住用神照经替他吊住一口不绝的心脉,被理智强行压下的疼痛一点一点钻破冰封,以致季卷甚至无力去想另外那些更重要的问题。任我行的来历、杀她的理由、背后藏着的阴谋。那些都是可以延后的,也许关乎她的生死,但她——她连用来治疗浑身伤口的内力都灌进了苏梦枕体内,她在乎的究竟是谁的生死? 有一面铁铸的东西沉沉坠在袖袋里,贴着她冰冷手腕,抵在苏梦枕比她更冷的胸口。是他的免死铁券,他送她一条活路,以强势的态度,一经送出不允退回,浑不管代价是什么。 ——为什么? 季卷不愿想,她不敢想。她只敢反反复复地,从未这般无力地低声对昏迷中的苏梦枕乞求:“醒一醒。醒过来。” 夜里雨势总算小了下去,苏梦枕却发起高热。对于一个始终体温过低的人来说,发热或许也算是生命力不绝的好现象,季卷那维持了太久,以至于僵硬发冷的手掌按在他破漏的胸口,听他心音虽微弱却坚韧,知道他并未接受现状,仍在从生死河边一点一点泅渡回生的岸上,混乱神思才稍微回笼,被掏干内力的身体发痛、发虚,眼前发黑。 季卷没管这些。她顶着时暗时明的视线,沾了些水点在苏梦枕干裂唇角,等水珠慢慢渗进唇缝,又沾水去点。 这次水珠被甩落地上。因为她伸出的手被另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攥住了。 “……季卷?” 苏梦枕握住她,嘶哑地道。
第73章 “待在这。” 季卷急问:“你醒了?你还好吗?” 苏梦枕眼神失焦。他似乎只是被脸上的触碰唤醒,牢牢抓住她的手,像两块冷玉撞击,偏要把她揉进掌心。他口唇开合,只又问了一遍:“季卷?” “是我,”季卷低低道:“是我。” 苏梦枕哑声道:“待在这。” 他实在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就连留人的话都说得这么不容拒绝。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有多残破,以至于季卷都不忍出言反驳,而是向他靠得更近,应声道:“我没有走开过。” 她又问:“你感觉怎样?冷吗?渴吗?你在发烧,我再喂你喝些水吧。” 苏梦枕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他的手渐渐失了力,往他胸口直坠,偏还记得握住她,指尖相抵,脸上慢慢浮现出模糊的微笑。 那实在是很惊人的笑。 一个伤重垂死的人,再怎么笑都不会好看,更何况他久病缠身,早就失去了皮囊上的好颜色。 但他笑起来像死境里绽出的玫瑰,炽烈情绪攀附其中,明明已近冢中枯骨,一把零落骨也依然未能断绝情爱,依然充满眷恋。 他对着低头凑近了的季卷笑,见飞鸟还巢般温存:“不躲了?” 季卷心脏狂跳。 任何人在重伤时都无法自我掩饰——再会演戏的人都不可能。没有人能在直面死亡时仍对自己内心撒谎,苏梦枕也是凡人,他不可能免俗。 所以他喊她名字。他命令她留下。他被一再推远后也会为她亲近的态度高兴,笑着说:你终于不躲着我了。 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点气息语调与肌肤接触的暧昧距离,意味着什么,已不存在第二种解释,季卷不得不正视。 她正视苏梦枕。同时心脏鼓动。她发觉现在她才是两个人中最焦渴的一个,这焦渴不来自身体,来自灵魂的炙烤。她下意识舔一舔嘴唇,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不出颤抖,一字一句地答:“我从未躲过我的盟友。是苏楼主所求太多,错以为我要闪躲。” 她说着,同时从苏梦枕掌中抽出手指。他并不放,她用另一只手把苏梦枕的手指掰开,极为不舍又极为坚决地抽出手指,道:“我会一直待在这,绝不让苏楼主出事。心中坦荡,何须闪躲?” 她并不确定苏梦枕有没有听见她的拒绝,她甚至不知道苏梦枕是何时又陷入了昏迷。她——更为令她心中不安的是,她不清楚苏梦枕是否因她话中的拒绝而昏睡过去。在刚刚那一瞬间她想要甩开苏梦枕的手质问:一个人怎么可以在已有深爱的未婚妻子的同时对别的人分出感情?但她还是忍住了,就像她忍住了拎着戚少商领子质问你分明在乎息红泪为何要对她自作多情。 她仍希望他们能做青田帮的盟友,也只希望他们做青田帮的盟友。盟友不该对别人的私生活横加干涉,因而不该把话说到这么刺伤的地步。 她低头凝视苏梦枕,一瞬间百念丛生。想要靠上去分润他的体温,想冲去雨里浇掉荒唐想法,想大喊大叫发泄情绪,可最终只是蹲坐在他身边,几乎僵成石像。 苏梦枕再次醒来的时候雨还未停。天色沉,风雨冷。他先抬头环顾,见到季卷和仍昏迷着的杨莲亭位于离他最远的破庙另一角,有风雨从开裂的墙缝钻进,季卷替杨莲亭挡住,濡湿肩头暗红衣物。 他起身。伤口的状况超出他预料的好,因此动作时的疼痛也变得可以接受。季卷从另一边投来视线,令他动作在沉默中加快几分,转眼已走到风雨门前。 季卷终于冷冷开口:“你要去哪?” 苏梦枕在门口停住,也同样以与陌生人的冷淡语气说:“回去。” 季卷简直气笑:“外面还在下雨!” 苏梦枕反问:“原来你知道在下雨?” 他视线又从她濡湿的左肩一扫而过。 季卷沉默。她坚定地坐在这个离他最远的角落,什么都不想说。 苏梦枕也不打算听她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如晦风雨道:“我走了。” 他一整衣襟,依然保持着贵公子般高自尊,矜持往雨帘中踏,像有无形油伞遮在头上。在他真要被雨水兜头淋湿的前一刻,季卷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苏——” 苏后面的称呼被她吞在喉咙里,似乎一时不知该怎样划清和他的距离。但一个单字已足够留人,苏梦枕抬起的步子又放回原地,向她微偏下颌,等她接下来的话。 季卷腹中有许多话翻滚而过,最终颓然道:“——等雨停了再走吧。” 苏梦枕点一点头,被冷雨冻住的眼中焰火又开始跳动,说:“可以。你过来避雨。” 季卷瞪视着他,忽问:“是不是我不坐过来,你就非要淋雨回去?” 苏梦枕好整以暇道:“当然。” “你就非要把所有的谈话变成零和博弈?” 苏梦枕只听懂一半,不妨碍他矜持道:“我只在乎我的目的能不能够达成。” 季卷起身拖着杨莲亭蹬蹬蹬走到他身边,恼火劲一上来,连尴尬都忘了大半,抬头怒道:“现在你最好赶紧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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