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但这只能暂时性地解决问题,只要蛾摩拉还坐落于西顿到提尔的必经之路上,隐患就不会彻底消失,因此猊下还有更近一步的想法… …”他顿了一下,“但手段稍微有些激进。考虑到西顿曾经也是你庇护着的国家,猊下还是想先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想要征询我的意见?” “是的。”耶底底亚看着他,“你对把国王吊在绞刑架上有什么看法吗?”
第182章 “所以巴尔答应了。”希兰说。 埃斐勒住缰绳,控制着骆驼绕开一处沙坑:“你听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老实说,他有拒绝过什么人吗?”希兰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她的动作,他的视力在黑暗中有所下降,因此很少在夜晚外出,埃斐很担心这种情况最终会发展成长期的夜盲症,最近一直在监督他食用鱼油和动物肝脏,“相较于这种事——您居然没选择带耶底底亚出门这件事反而更让我惊讶。” 他们正在前往西顿的路上,为了避免与奴隶商队正面相遇,埃斐决定趁着夜色偷偷潜入西顿,然后在黎明到来前离开。为了防止奴隶逃跑,西顿王颁布了严格的宵禁制度,入夜后极少有人会在街上走动,她已经传信给了潜伏在西顿的归栖者,让对方在城门口接应他们。 “提尔与西顿是姐妹城市,而你是提尔的储君, 了解西顿的真实情况是你的职责。”埃斐回答,“这是迦南人内部的事, 没必要让太多无关人员牵扯进来……你很想与耶底底亚为伴?” “那倒也不是。”希兰笑了起来, “只是想看看他现在的表情。” 他们沿着蜿蜒的河道前行,月光在河面上融化,银色的涟漪随着干燥的晚风被推至远方,一些稀疏的枯枝从石缝中生出,也许在春季还有过几片绿叶,但仅剩的活力已经被酷暑的热气蒸干,树皮干枯剥落,树枝交错映下的影子渐短又渐长,几只毒蝎窸窸窣窣地将自己埋进沙子,倏忽消失在视野中。 在漫长的沉默后,希兰突然开口:“虽然现在问这些好像有点晚了……不过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潜入西顿?如果有些什么想知道的,像以前那样让归栖者把消息偷偷传到蛾摩拉不就好了?” “作为我给予帮助的回报,埃洛拉里奥①同意让我进入塔尼特大神庙的主殿。我打算亲眼见识一下那位传闻中全知全能的女神。”看看她究竟是怎样让半个黎凡特的人都变成了疯子和恶魔……她咽下了后半句。 “埃洛拉里奥……”希兰咕哝着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我们都要处决国王了,为什么不干脆征服西顿?埃洛拉里奥是一个墨守成规的家伙不错,但很不好相处,我不觉得他会乖乖让西顿被蛾摩拉控制。” “我并不打算殖民西顿。”埃斐说,“另外,埃洛拉里奥许诺五年内都不会收取蛾摩拉商会的关卡税,虽然王室已经堕落至此,但西顿的地理位置依然优越。就像蛾摩拉截断了西顿和提尔之间的必经之路一样,西顿也位于蛾摩拉通往以色列和约旦的要道上,和西顿的新王保持友好对我们不算是坏事。” “又或者——您还有另一种选择。”希兰拖长了尾音,“让西顿成为蛾摩拉的一部分,这样就再也不会有其他国家拦在蛾摩拉经商贸易的要道上了。” 闻言,埃斐掀起了一边的眉毛:“作为提尔未来的王,你确定自己希望见到这种情况?” “唔……如果我是父王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愁得掉头发了吧。”希兰用一种奇妙的轻快语气回答,“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反正我还没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让父王自己头疼去吧。” 五年过去,她居然把提尔的王储教成了这样……埃斐心中忽然对故友生出了一股迟来的愧疚。 她轻轻咳嗽了几声:“作为一个国家,蛾摩拉还很年轻,不适合进行大规模的战争。我也不打算让你父亲两面为难……”然而仅仅是蛾摩拉再度扩建城墙和港口的消息,就已经在提尔掀起了巨大波澜,阿比巴尔每天都要捏着鼻子被朝政会议至少唾骂三次,“而且经过多方消息的核实和评估,西顿的状况很有可能比外界猜测的还要糟糕,像这样已经危如累卵的国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彻底覆灭,然后重新建造,但这样就要和西顿全面开战,可如果想循序渐进地进行改善,蛾摩拉要付出的代价就太高昂了。” 还有一点她没有提及——虽然西顿的立国时间晚于比布鲁斯,经济地位也已经被提尔取代,但它仍是许多迦南人心中迦南文明真正的发源地。 如果选择吞并西顿,无疑是在向其他国家宣告蛾摩拉想要成为迦南诸国的主导者,尽管她本人也是迦南人,但她曾经是以色列的宰相……让迦南文明的发源地沦落到一个侍奉过犹太之王的人手中,这是迦南人绝对无法接受的。 这也是她此行决定将希兰一起带来的原因。一来,她有必要向提尔未来的统治者展示自己并无此意,二来,她也有意考验希兰,看看他是否能像他的父亲那样拒绝塔尼特的诱惑。如果西顿的情况日后不断恶化下去,提尔势必将取代西顿成为迦南人真正的主导,而希兰……他必须要有承担那份重担的决心。 “总之,虽然埃洛拉里奥让人很难抱有期待,但他已经是我们目前能拥有的最优选。” “只要其他候选人都是疯子和弱智,一个正常人也能脱颖而出,真是廉价的'最优选'。”希兰忍不住嘲弄,“如果我的兄弟姐妹们也能让我过得那么容易就好了。” 埃斐叹息一声:“等你见识到西顿如今的样子,就会后悔你现在的话了。” 等他们真正抵达西顿时,雅雷俄珥金早已在城门口等候迎接。虽然大门已经落锁,但西顿的城墙年久失修,有很多城砖剥落坍塌的缺口,这些地方往年是要定期修缮的,但陷入疯狂的西顿已经被内部的各个势力分割,除了那些被大型奴隶商会或商队占据的地方,普通百姓居住的区域几乎已经破落到与荒废无异。 市井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但埃斐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空气中那种苦涩的味道,闻起来像是血、汗水和篝火燃烧后的尘烟。道路上还有尚未清理的火葬堆和焦黑的尸体,她看见一截从灰烬里伸出的手,只有三根指骨是完整的,多半是一个奴隶。 身后的希兰久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过去,她感觉到对方正在慢慢地靠近她,他的手指收拢,蜷缩在她的手中,紧贴着掌心,似是在凄冷的夜晚乞求一些温暖:“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能理解希兰的失望,无论从归栖者口中听到多少有关西顿沦落的消息,他始终都没有把情况想象得太糟糕——无论怎么说,那可是西顿啊,每一个迦南人心中永远的故乡,也许它蒙尘了,不再耀眼了,但他从未想过这片古老而美丽的土地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的人间地狱。 埃洛拉里奥如约为他们打开了塔尼特大神庙的侧门。从外表上来看,塔尼特大神庙和埃斐记忆中在提尔见到的巴尔大神庙没什么区别,但当那扇石门在她面前敞开时,她看着月光渐渐湮没在神庙漆黑的廊道上,莫名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您确定要进去吗?”雅雷俄珥金显然也有和她类似的感受,从最开始她决定启程来西顿时,他就不赞同她的打算,“我虽未直面过这位女神,却见到过太多人因她而陷入疯狂……诚然,我相信您的意志坚如磐石,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您无需让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未知才t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东西。”她说,“若我永远躲着她,才是让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相比于门外,大神庙内部要温暖许多,埃斐不确定这是因为走廊墙壁上点燃的蜡烛,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但这股暖意并未真正传递给她,只是令她不寒而栗。 希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她能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惊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妙的甜香,像是花逐渐萎谢后散发出的味道。随着他们渐渐深入,那种气味越来越明显,但不再像是萎谢的花,变得更加潮湿,像是沤烂的腐肉。 最后,他们来到一扇红漆大门面前,雅雷俄珥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边解释道:“这便是生命神殿,也是塔尼特神庙的主殿,唯有至高祭司和王室成员有资格进入。埃洛拉里奥特地强调了主殿内部现在是安全的,所以我猜里面可能设置了什么危险的机关。” 埃斐的嘴唇动了一下,正欲回答,但当大门向两侧敞开,露出神殿内的景象时,她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所有未尽的话语都消弭了。她本能地挡在希兰面前,用披风盖住了他的脑袋。 “猊下?”她听见他颤抖的声音。尽管没有用双眼看到,但他能感受到空气中的黏腻,闻到那血气味……血、肉与死亡的气味,那是披风无法为他阻挡的。 “待在这里。”她说,“不要动,也不要看任何东西。” 虽然名为“生命神殿”,但整座大殿里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地上满是尸体,但不同于他们在街上见到的,他们身上并没有受到过火刑的痕迹,有的没有手脚,有的没有头颅,还有的被剥去的皮肤,露出腐烂的血肉。地毯已经被/干涸后的血染成了深褐色……即便如此,脚踩在地毯上时依然有粘稠而湿润的水声。 在大殿中央,有几个高高立起的肉堆,埃斐花费了一点时间,才辨认出肉堆上方的身影属于几个女人,她们的上半身勉强还留有人的身形,长了六对乳/房,除了胸口的那对之外,剩余的乳/房就像衣服上的纽扣一样沿着她们的肚腹成对生长,融化的眼球如同泪水,在她们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漆黑的泪痕。 她们的下半身则变成了深海乌贼般的软体生物,一部分触角盘踞在神殿的石柱上,另一部分吸附着地面,用来维持平衡,大多数触手因为宿主的死亡而干枯了,曾经接触过的地方留下了淡红色的分泌液,在风干后变成了一层肉色的膜。 他们像是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子宫之中。 “这是……巢之母?”雅雷俄珥金的声音因怒火而颤抖起来,“这居然是真的?他们居然将人变成了怪物,只为让她们产下更多婴儿?” 希兰想要扯下头上盖着的披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要动!”埃斐喝止了他,“我说过,不要看任何东西!” “可是……”他的手颤了一下,“我不明白,巢之母究竟是什么?” “那是流传在西顿市井的一个传闻。据说西顿王向塔尼特许愿,想要让塔尼特神庙的女祭司可以无穷无尽地产子,塔尼特回应了他的愿望,将他献上的女祭司变成了名为巢之母的怪物。巢之母无需与男人交/媾,只要食用足够的血肉,腹中就能孕育出新的生命。”雅雷俄珥金说, “我对此早有耳闻,但这实在是……西顿有许多听起来荒谬至极的传闻,我曾对其中几个不置可否,现在看来也许是我太想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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