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束花带给你的老师吧。”她将手中的甘菊递给他,“不必告诉他是我给的。” 男孩像啄米的小鸡一样点头,待他离开后,耶底底亚感慨道:“能用求取知识的途径养活自己,他是一个幸运的孩子。” “知识在哪里都能换取财富。”她说,“理应如此。” “那可不一定。”耶底底亚说,“您做了一件伟大的事,应该表现得更自豪一些才对。” 埃斐身居高位几十年,早已练就了不轻t易为任何赞美取悦的铁石心肠,她本想寻常地回以一个微笑,然而他的眼神——看起来那么真诚,和他的笑容一样,有一种纯粹而庞然的力量,让她不受控制地陷入某种可怕的动摇中。 有一股陌生的感情在她心头萦绕,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离开学府后,他们又去了黎凡特银行,刚好撞见了一名职员用289张汇票的记录,打破了银行之前的最速数票记录,按照规矩,她将获得一笔和汇票数量相同的奖金,埃斐亲自为她颁奖,女孩高兴得几乎落下眼泪。 然后是救济院,他们遇上了刚醒的安赫卡,后者以为他们是来巡视工作的,为自己不得不加写报告而哀嚎,但在得知他们只是路过这里之后,又喜笑颜开起来。 她带他们参观了新生儿的观察室——除非实在不方便挪动,否则蛾摩拉的孕妇都应该在救济院分娩,防止婴儿因为细菌感染而夭折。其中有一个孩子是被遗弃在救济院门口的,安赫卡已经决定抚养他,希望埃斐能给他起一个名字。 “就叫哈米德①吧。” “听起来不错。”安赫卡说,“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说不上来。”她回答,“只是觉得有这个名字的人日后会很擅长经商,而且身手矫健。” 接着,埃斐和耶底底亚穿过集市。这次他们走得万分小心,和她的子民们玩了一场单方面的潜入游戏。但在中途,她忍不住指点了一个正在玩九子棋并陷入僵局的小男孩——即使是耶底底亚,大概也会为这种情况叹气——并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那是一个本地人,很快就认出了她的脸。 最终,他们艰难地从水泄不通的巷道挤出了外环城,期间至少和一百多个人握过手,回应了几百次问候,走在田野间的小路上时,他们头晕又狼狈,像是两个刚刚结束一场流浪的可怜人。 “至少我的念想实现了一半。”耶底底亚拍掉了身上残留的骆驼毛和草屑,“现在就差干草堆,咸馕饼和打索多瑪王一拳了。” 他们沿着农田间交错的小径一路向前,漫无目的,每遇到一个分叉口就猜拳,谁赢了就朝谁站着的方向走。 也许是今天耶底底亚身上孩子般的气质感染了她,也许光是这样单纯地走在一片丰沃的土地上就令她高兴,她把路上遇到的所有昆虫的名字都说了一遍,有些是益虫,有些是害虫,有些只生存于本土,有些在其他国家代表着特殊的含义。 其中大部分是耶底底亚早就知道的,但她每一次开口,他就表现得兴致勃勃,好像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些知识一样。 他们最终没能吃到咸馕饼,但一户饲养蜜蜂的人家送给了他们两块涂了蜂蜜的面包,他们谁也没有带钱,虽然对方也没有要,但埃斐还是抱着严谨治学的态度参观了对方的养蜂房,并且给了一些建议。 养蜂的老人紧紧捏着他的帽子,表情肃穆,像是一名授予了勋章的将军:“我和我的后代都会铭记这一天的,猊下。” “我很高兴。”她回答,“不过客观来说,铭记我所说的内容比铭记这一天更重要。” 当他们走出农田的范围,太阳已经西斜,云雾犹如玫瑰色的海浪,在天幕中缓慢流淌,袅袅炊烟沿着每家每户的烟囱向上升腾,一眼望去,像是林立着一片灰色的海市蜃楼。 耶底底亚走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啊,忘记去宗教裁判所了。” 埃斐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于是耶底底亚又笑了起来:“好吧,其实我是故意忘记的,今天我们不去做这些让人伤感的事情,我们要尽情地开心。” 他们绕路到了铁卫队,问他们要了两匹骆驼,耶底底亚本来想去蛾摩拉港观看工人们装卸货物,但又担心会引发下午那样的惨剧,妨碍港口的正常运作,最终放弃了。 到最后,他们居然真的如耶底底亚之前所说的那样,沿着海岸线走到了一处偏僻的沙滩,距离蛾摩拉港不远,但人烟稀少。为了防止在天黑前赶不及回到王宫,他们没有继续前行,这场似乎还未开始的公路旅行就这样匆忙地结束了。 在大海的彼端,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入了地平线——这个季节就是这样,白昼很长,但消失得很快,好像不久前天还亮着,但一眨眼,太阳就从天空中溜走了。 或许是因为夕阳总给人一种凋零感,耶底底亚身上那种轻快的气息也被驱散了些许。他静静地眺望落日,没有说话,但那种寂寥的感觉就像是雾气,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渗出来,像是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散发的烟雾。 “这一天过得真好。”他低声道,“猊下,您高兴吗?” “还不错。”不需要工作的日子总是很不错,“可惜只是去了一些平常工作时就能去的地方,没有你想要的干草垛、咸馕饼和索多瑪王。” 耶底底亚先是笑了,然后笑声轻了下去:“关于今天该怎么过,我想了很久……好吧,其实也没那么久,但也足够让我苦恼了。” 他停了一下,神情中有一种哀愁的快乐,“我还有好多事想做,猊下,我想把您喜欢的书都看一遍,然后用一整晚的时间向您讲述我的心得,我想乘船渡过爱琴海,亲眼见识一下那个水草丰美的伊比利亚,我想骑着骆驼去摩押,看一看死海是不是真的如您所说,能让所有东西漂浮起来,我想把您提过的事情都做一遍,把您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我想和您一起这么做,可惜我拥有的时间太少了。” “没必要那么着急。”他的表情让她感到难过,“以色列那边确实在催促,但没必要拘泥这么一两天……何况,虽然蛾摩拉和以色列离得不近,但我们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或许是吧。”耶底底亚说,“但有些话必须由我亲自来说。” 说罢,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埃斐的心头一阵颤栗,再度体会到了那种陌生的情绪——她在黎明的集市里体会过,在清晨的学府里体会过,在他们悄悄穿过蛾摩拉的大街小巷,双手交握时体会过,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本能地感到不安和惊惶,像是隐约感觉到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她已经无处可逃了。 “我苦恼了很久,想象着我此生能有的最快乐的时光是怎样度过的——然后我发现,其实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干草堆、咸馕饼、伊比利亚、死海… …那些都可以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还有蛾摩拉。”他说,“我人生中最快乐,最荣耀的时光,就是能在你身边,在这座属于你的城市里长大,无论以后我得了什么,都不能与这七年相媲美。” 他的声音颤抖着,听起来几乎要哭了,他握住她的手:“能把你的头发放下来吗?” 埃斐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我的……头发?” “对。”他看着她,那么热忱、真挚,好像已经决意把自己毫无遗漏地展示在她面前了,“拜托了,把这看作是我的请求吧。” 埃斐被这种眼神击中了,几近被击溃,仿佛他身体散发出光和热也点燃了自己。她拆下发梳,捋了捋肩头的长发,莫名有点紧张:“好了……看起来怎么样?” “很美……只要是你在场的时候,我从不把目光分给其他人。”他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手指没入她的鬓发,“我爱你,埃斐。”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一瞬间,埃斐感觉自己的肺腑绞在一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同时美好的感觉在她体内流淌,感觉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都被这炙热的感情浸透,痛苦与喜悦在她的胸口/交错、融汇,让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燃尽了——而现实中只是过去了短短数秒,可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如此刻这般毫无保留地去回应一个人的盛情了。 “埃斐。”她听见他说,“我可以吻你吗?” 她的嘴唇嚅动着,想要回答,但所有话语都在喉咙里蒸发了,只能点头。他靠近她,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以及呼吸中散发出的热,他亲吻她的嘴唇,于是那热就涌入她的t唇齿间,天色已经暗了,但这个绵长的吻让她头晕目眩,眼前泛出白光。 恍惚间,她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脸颊上滑过,好一会儿过去,她才意识到那是耶底底亚的眼泪。 吻结束了,他缓慢地离开了她,温暖的气息也离她远去。他朝她微笑着,一种温煦的、合乎礼节的笑容,在晚霞的映照下,在这张漂亮的脸上,这也是一个美的微笑……但不知怎么,埃斐的心冷却了下来,再也没有之前不能自已的感觉,只有余烬的苦涩在无声蔓延。 “怎么了,埃斐”对方轻声问道。 埃斐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片刻后才将目光落到远方的地平线上,那也是耶底底亚之前一直凝望的方向。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
第196章 得知耶底底亚已经离开了蛾摩拉, 希兰差点气得把行李摔在地上。 “他就这么走了?”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脚都重重地踩在地板上,仿佛上面长着耶底底亚的脸, “他都没有和我道别!” “耶底底亚也没有和我道别。”塔玛安抚道, “他天亮前就离开了,可能只是不想让气氛太伤感吧……而且,据说父——大卫王病得很重,耶底底亚应该是想在局势发生变动前尽快回去。” “谁管他是为了什么?”希兰依然忿忿不平,但也不想迁怒塔玛,只好冲着空气吐舌头,“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要狠狠地骂他一顿。” 塔玛勉强地笑了笑,但眼神中仍流露出哀愁, 使她不得不避开与希兰对视:“阿比巴尔王身体还好吗?” “健康得要命。”希兰翻了个白眼,“他要是认真打我一拳, 我当场就会把血喷到耶底底亚脸上。” 巴尔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虽然他和提尔的联系减弱了, 但还是能感知被他赐福过的对象的状况。希兰的描述当然有夸张的成分, 不过阿比巴尔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上是精力充沛了,至少没有窘迫到像大卫王这样不得不即刻召回继承人的程度。 抱怨归抱怨,希兰还有一大堆累积下来的工作需要处理,只好把对耶底底亚的怨气化作动力,板着脸去枢密院加班了。 经过多年的培养,曾经就读于学府的年轻人在毕业后有不少成为了蛾摩拉朝政体制的一员,部门也相对完善,为他们减轻了不小的负担——即便如此,希兰也要连续加班好几天才能把那些堆积的公务处理完,外交本就是所有工作中最着重于繁文缛节的,有些信件即使不用他亲自起草,至少也要从头到尾检阅一遍后才能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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