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他们顺利抵达保定,在此地停下不再走。 铁手有些疑惑:“此地距离京师已不算远,叶姑娘可是累了?” 叶蝉衣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要帮铁手捕头收集剩下的证据。” 收集证据? 铁手有些不太理解。 很快,他就明白了叶蝉衣的意思。 叶蝉衣在保定入城必经郊外一处处决犯人的土夯高台上,搭了个绕着高台的镂空架子。 绕着高台的地方,树木枝叶零落,稀稀拉拉,上头甚至还有火烧的痕迹,地面并不粘腻,可却与高台地面一般,呈现出一种很深的朱红色。 隐隐可闻见血腥。 花满楼一到这个地方,就忍不住皱紧眉头。 此地死气沉沉,生机极其微弱,连路过的微风都显得萧条沉寂。 石观音那几个被阿三飞饼打服的男人,扛着困住石观音的囚笼,抬到高台上。 对方哑穴被点住,只能用阴恻恻的眼神彰显自己的愤怒。 可并没有人理会她。 高台之下,有四张桌子,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 那些还没带回去定罪的女弟子,沉默着搬动贴了普通软镜子的木板,靠在搭出来的架子上,绕着囚笼摆了四面。木板都不高,又隔一段距离放一块,并不阻碍台下看台上的视线。 石观音如今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貌,叶蝉衣没有继续催动“变形哈哈镜”的效果。 不少看热闹的江湖人,都在议论纷纷。 叶蝉衣听了一耳朵,竟还有不少不分青红皂白,开始怜香惜玉,觉得石观音实在可怜的人。 她没管。 那就怜着惜着吧,现在有多可怜同情对方,到时候就能有多憎恨。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追命回来了,他脸色微红,有些过意不去:“世叔说,叶姑娘所求的事情,不能立刻回复,可他会尽力周旋,完成叶姑娘所言。” 叶蝉衣也料到自己所求,不会轻易达成。 “没事,追命捕头回来得正好,我们现在人手紧缺,可不能少了你。” 她让铁手和追命坐在右边两桌前,陆小凤和楚留香坐到左边两桌前。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楚兄啊楚兄,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楚留香摇头叹息,但不掩嘴角笑意:“实不相瞒,我也这样觉得。” 花满楼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劳其筋骨?”陆小凤接道。 “饿其体肤?①”楚留香也接。 花满楼“唰”一声,展开扇子:“不,我的意思是,你们保重,我去帮忙读稿了。” 陆楚:“……” 他们觉得衣衣姑娘好生偏心,读稿这种动嘴皮子的好事儿怎么不找他们来。 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是好朋友,花满楼可是好情人。 他们只能笑着把笔拿起来。 一切准备妥当,叶蝉衣就敲着铜锣,登上了高台。 哐—— 锣鼓响,一对爷孙登场。 陆小凤惊讶:“怎么还有说书人?” 老人家咳了一声,敲着烟斗,开始了:“话说,多年之前,江湖上有一位叫李琦的姑娘……” 随着老人家说的话,石观音前半生的故事登场。 黄山世家多少人,惨遭灭门,她成为遗孤。 美且惨,不外如是。 他们自然也听出来,这故事说的就是台上的姑娘。 不少人生出了怜悯心,又见石观音不能言语,一脸柔弱,风华绝代,更是怜惜。 更有甚者,蠢蠢欲动要英雄救美。 叶蝉衣冷笑着拿出“阿三的飞饼”,动一个打晕一个。 铁手和追命:“……” 赶紧低头摸纸。 他们可什么也没看见。 小孙女惊讶道:“这么说来,这李琦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了?” “诶。”老人家摇头,“老头子还没说完,莫急莫急。话说那姑娘东渡扶桑……” 这时,石观音到扶桑,嫁情郎,生下两个孩子,学武有成后抛夫弃子的故事登场了。 小孙女捂住嘴巴:“她竟这样狠心?” 老人家:“若为家仇故,倒也能谅解。不过……” 一老一小,你来我往,把石观音报仇之后,立足沙漠,屠许多人家,捡小女孩养,将其全部培养成杀手,用花毒控制的事情铺展开来。 配合着老小说书人的停顿,花满楼开始将手中罗列的名单,一一念出。 温雅君子素来慈悲心肠,温和清润的声音,随着那些念出的名字,带上了一丝悲伤与不能承受之重。 闻者仿佛看见了那些无辜人招来横祸,鲜血飞溅的场景。 日暮黄昏,漠漠沙土里。 残阳染血铺黄沙,无辜白骨深埋下。 小孙女抽泣了一声,带动着眼泪浅的那些人,已忍不住掩面哭泣。 曲无容捏紧了手中长剑,剑鞘雕纹陷进肉里,很疼,怕是已流血,她脚下青石板已被踩得稀烂,深陷。 可她并没有动。 衣着鲜艳的女弟子们满脸懵懂,觉得花满楼口中的那些人,似乎是她们,又似乎不是。 她们曾染血的手,颤抖起来,胃部有些泛酸。 呕吐的感觉,在刺激她们。 长长的名单念完,老人家马上接话:“她做过的坏事,却不仅这些……” 小孙女擦掉眼泪,红着眼,带着哭腔问道:“她还干了什么?” “你们可曾听过旧时……”老人家念了不少曾经有名的青年才俊的名号来。 小孙女摇头:“不曾。” 台下却有人忍不住为那些刚诞生,如星辰璀璨,却很快消失不见的才俊说起话来。 陨落的新星,最是令人惋惜。 哐哐—— 叶蝉衣敲锣止住台下议论声。 花满楼捏着纸张,带着对前辈的敬意,对那些遭受了如此磨难,依旧顽强活下的前辈的无边钦佩,将那些或埋骨花下,或还在努力戒断花毒的前辈名字与称号,一一念出。 台下已安静下来。 他们预感了某些不妙的事情。 老人家点头:“不错,看来还有人记得他们。那诸位可知,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小孙女配合摇头:“不知,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他们掉进了魔窟啊!”老人家的声音,也染了苍凉,将不肯屈服石观音裙摆,而沦为奴隶,被刺瞎、毒哑、弄聋的才俊遭遇,缓缓道出。 悲呜石林小道里,昔日才俊弯腰驼背,双目无光扫沙尘;长鞭呼啸,腐烂血肉引鹰来啄食。 讲完,素来淡定的老人家都觉得胸闷。 他伸手锤了锤,重重咳了出来。 ——连着那股徘徊在胸腔的浊气。 垂垂老者的咳嗽声,更是给这本来就充满了悲凉色彩的故事,染上了难以言说的色调。 叶蝉衣很努力稳住,才没有当场哭出来。 可她的手还是颤抖了,她指着道路尽头,非要自己摸索着走来的石驼他们。 她的嗓音,止不住沙哑哽咽:“他们来了。” 在高台摆下之前,叶蝉衣曾问过曲无容和这三十余苦主,想要怎么伸冤。 她和花满楼、陆小凤、楚留香四人,握着他们的手,一次又一次用笔来问。最终,他们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陈设高台,苦主问罪,昭告天下。 纸上分明只是墨字,叶蝉衣却看出了血色。 字字泣血,不外如是。 他们愿将伤疤揭开,叶蝉衣便尽力令他们如愿。 三十余苦主身后,胡铁花和李寻欢寻来帮忙的江湖人,推着一具具装了白骨的尸骸。 那是衙门仵作彻夜不眠,才分拣出来的完整骸骨。 却仍旧不知,谁是谁。 看热闹的人不知觉分开,让出道路来。 龙小云将已经满脸泪痕的林诗音护在身后,往后退避。 林诗音紧紧抓住龙小云的手臂:“小云……” “娘亲放心。”龙小云眼神多了一丝沉重,“我不学杀人如麻了。” 他已开始学医。 叶蝉衣那女人说,他聪明,有学医的天赋,拿去害人浪费了,不如试试救人的感觉。 往后日子,他会救人偿还自己犯下的错。 等他成人后,他自己会去神侯府。 仅存余生,惟愿能枷锁在身,仍留残命一条,撰写医书,删改怜花宝典以传后人。 只愿那时,娘亲已一切无恙。 不再需要他。 车轮滚在青石板上,棺木颠簸震颤,发出嗡鸣,像是喊冤。 棺木卸下,绕着高台摆了一圈。 雕琢了名字的牌位,却不知应该放到哪里,只能拢在一起,归于一桌。 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里发凉。 叶蝉衣敲了三声锣鼓。 哐——哐——哐—— 锣鼓声在长街游荡。 李寻欢头一回手上拿着酒,却没有喝,而是绕着高台,敬酒一圈。 这棺木里面的人呐,多少是他这一辈的英豪。 他们本可扬名,策马奔驰,快意江湖,如今却只剩白骨。 酒敬完,香炉摆上。 叶蝉衣道:“我们在此地逗留十日,等苦主上门写下告罪书,望诸位豪杰帮忙,广而告之,感激不尽。” 十日。 其实很短,可很多人三五日便到了。 石观音所杀无辜百姓,多是灭门,苦主皆为她的徒弟;石观音所杀江湖中人,叶蝉衣出沙漠后,便广发帖子,邀人领遗骸。 这些日子里,铁手、追命和陆楚四人,光是写告罪书,都写得手腕发麻。 那些写在泛黄纸张上,没被证实的罪状,也有人前来书写了。 流水一样的纸张,被放到旁边的箩筐上面。 “劳驾让让……”龙小云搬来两套桌椅摆下。 林诗音背着书箱,满脸汗水:“花公子,我来帮你们一起写。” 李寻欢将酒壶一丢,在铁手旁边也摆了一张桌子:“我也来!” …… 华山、丐帮、昆仑……苦主一具具棺木抱过去,喊着自家人姓名。 可无人能告诉他们,到底哪一具白骨,才是他们的家人。 至第七日。 各地苦主来齐。 告罪书共分两份,一份快马加鞭送去京师神侯府,一份留在这里。 告罪书足足装了七个箩筐。 群情激愤,全场却是静默。 向来没有秩序的江湖人,面子大过天的前辈,听着叶蝉衣这个黄毛丫头的吩咐,一个个排着队,拿着自己的兵器,等待着。 峨眉一百一十八高龄的上上任掌门,坐在轮椅上,不远千里而来。 她的眼睛已经浑浊发灰,双手双脚已不能动弹,命不久矣。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30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