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姬身形僵滞,如同泥塑一样开裂,脸上犹带着孩子般的倔强,破碎成块摔落地上。 “明石……”三好元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男子自始至终没有多看他一眼。 “终是重逢了,辉夜。”男子看着朔望,目光温柔清澈。 短暂的沉默之后,朔望与这无瑕的完美之人平静对视道:“又见面了,月夜见大神。” 月夜见,三贵子中的第二,自伊邪那岐命右眼中诞生,掌管黑夜的大神,与天照大御神分列阴阳。 “大神……你我之间竟已如此疏远了吗?”月夜见面露悲哀,轻轻叹息一声,“你是我的孩子,是渴望与秘密,终究却是形同陌路了……” 朔望看着月夜见,只是道:“辉夜姬是大神的孩子,也是大神的另一面,她从大神对于天照大御神的渴慕与恐惧中诞生,死在常夜之时。我叫做朔望,与大神已无关。” “常夜……是啊,当时的我是多么惶恐不安,为了自保吞没辉夜收摄全力,我可真是个悲哀虚伪的家伙啊。”月夜见自嘲地笑了笑。 “大神从来便是这样。”朔望看向明石姬破碎的躯骸,“明石姬并不明白这一点,她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就和曾经的我一样。” “可是对于大神而言,明石姬只是一个雕琢用心的精致玩偶,终有失去兴致之时——大神真正所爱的,从来便只有自己。”朔望如此说道。 月夜见摇头道:“你与晦夜不同。” “我知道。”朔望不否认这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辉夜姬是大神的另一面,本就因大神的自爱自怜而生。” 月夜见沉默以对。 “今世月有盈缺,虽不知究竟缘由,但想来与我难脱关系,大神此来可是想要杀我消解恨意吗?”朔望又问道。 “辉夜,你竟如此想吗?”月夜见叹息道,这一次多少有了些真情实感,“你终究是我的孩子。” 月夜见有些心灰意冷,转身便要离开,对于明石姬的躯骸毫不在意。 刀光幽然浮现,划开了皎白月辉,撕裂了如纱夜幕。 月夜见低头看了看贯穿自己胸膛的太刀,刀身蜿蜒着晶莹红络,他轻叹道:“是雾山小姐的剑啊,这把剑曾斩断了我的右臂。” 太刀猛然抽出,鲜血从前后伤口齐涌,甚至溅到了墨即瑶的脸上,但她此时已无暇注意这些了,一双眼睛正牢牢盯住持着凤凰斩无铭的大天狗。 “无思无著,不见不闻,这便是空之剑吧。”墨即瑶自语一般说道。 月夜见转过身,通透的伤口俨然贯穿了心脏,这样的伤势于人而言几乎无药可救,这位大神却似乎并未有太大的影响。 “你是?”看着偷袭了自己的大天狗,月夜见面露不解,但很快就转为了恍然,“天狗吗?你便是那个杀死所有同族的大天狗吧。” 大天狗没有回答,只是道:“我来送大神去往常世。” “杀我?”月夜见不禁失笑,将目光转移到凤凰斩无铭,“难为你找到这把剑了,它确实重创过我,却不等于你也能做到。” 月夜见说着,抬头看了看朔望,眼神颇为复杂。 “云取城之战,大将军血流如火融山沸海,生生斩下大神一臂,真是令人神往。”大天狗的声音愈发平静。 “所以你想要效仿?”月夜见重新看向大天狗,目光有些玩味,“恐怕雾山小姐并不会这么看,那场大战对她而言,或许会是最不堪的回忆吧。” 大天狗沉默以对。 月夜见忽然道:“昔日平京大火之前,东宫妃曾诞下一女,而在大火之后,担东宫护卫雾山朝成将一名右臂烧伤的女婴带回了家中,一面隐姓埋名认作自己女儿,一面却向亲友秘言女婴是被自己冒死救出的小主人……小姐觉得是真是伪?” 略微缓息的墨即瑶勉力站起,月夜见的接连话语,几乎都指向了一个人——雾山雨绘。 大天狗的眼神微微有些波动,道:“大神既然尽知,何必还要多问。” “是啊,雾山小姐虽然经查验,一度被被认为前东宫之女,但最后证明她确实并非。”月夜见说着,目光注视着大天狗,“天狗是死在平京大火中的皇族公卿所化,大多都不难找寻到生前身份,唯独你这位新的大天狗颇为神秘,难以查明究竟是哪位皇女。” “大神倒是有心。”大天狗平淡地道。 “与雾山小姐有关的事,总难免让人上心。” 月夜见面露感慨,接着又道:“于你而言雾山小姐应为仇寇,身世过往被其取代,更因她而经受焚身苦痛,如今反想效仿她的事迹……” “大神是在畏惧吗?”大天狗忽然道。 月夜见的话语戛然而止。 “这么多的话语,目的无外乎瓦解我的战意,大神胆怯了吗?”大天狗再次问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月夜见的目光移动到凤凰斩的刀身上,叹道:“是的,我害怕了,被这把剑割裂的记忆,让我害怕了。” “……大神倒是坦诚。”大天狗略微有些惊讶。 “既然被看穿了惶恐,继续强自伪装不过徒增笑料罢了。”月夜见神情变得冰冷淡漠,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即瑶,退开。”朔望拉了拉墨即瑶的衣角。 墨即瑶点头,她此时已经积攒起的一点气力,抓起朔望后走到了重伤的三好元贞旁边。 三好元贞见状,似乎明白了墨即瑶的想法,叹息一声支撑起身体胡坐端正,简单的将衣服略微整理,低喝一声垂下了头。 半截打刀挥起落下,墨即瑶转身离开,大好头颅从三好元贞颈上滑落,跌尽了他的怀中,如同无首身躯在捧着自己头颅。 这位曾经的剑豪将军纵横捭阖,布下针对大国主的杀局,却没想到自己也身在他人局中。 墨即瑶前行许久,方才走出了处处崩毁的北山御所,她知道这是因为御所正在快速沉入深层隐世,这种迷乱的无法揣摩的不确定,也正是隐世最大的危险。 回望了一眼破败的御所,墨即瑶感慨道:“终于出来了,平京时代的人,活着可真是够艰难的。” “倒也不至于,平京时代只是人鬼混居罢了,现在的隐世应该是收到了常世的影响,或许便是常夜的遗留。”朔望解释道。 “倒也好,如此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他们的战斗波及太广了。”墨即瑶点头,眼前的北山御所悄无声息,谁也不可能想到三贵子之一的月夜见,此时正在御所之中与人生死搏杀。 将目光收回看向朔望,墨即瑶忽然问道:“雾山雨绘,便是大将军吗?” 朔望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 墨即瑶点头,她二代将军雾山秀朝留下的大将军像右手遮蔽,血迹曾说是为尊者讳,雾山雨绘的右臂就遍布了狰狞的烧伤疤痕。 海夜最初相遇凤凰火时,火鸟曾戏言自己是雾山雨绘的孩子,后来海夜知道了她其实是新的祸津阳命,而祸津阳命,原本正是大将军的神名。 也就是说平山神宫的建立之祖雾山雨绘,同时也是神宫的御神祸津阳命。 男属阳,女属阴,‘祸津阳’这个神名却逆反常理,不仅让墨即瑶想到了另一位大神——太阳女神天照大御神。 略微迟疑了一下,墨即瑶有问道:“雪姬的父亲是?” 一阵时间颇长的沉默之后,朔望道:“大将军七岁之时被验证为前东宫之女,朝廷虽未立即承认,却也迅速人尽皆知。到大将军十二岁,龟山帝想要将她迎娶为中宫,这代表着正统的合流,当时的文武都乐见其中。”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出意外了吧。”墨即瑶说道,她清楚雾山雨绘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朔望点头道:“大将军逃婚了,为了方便潜逃,她将自己的本名‘雨子’隐藏,化名为‘雨绘’,并在后来一直使用。大将军在潜逃的路上,与自称‘越弥’的少年武士相遇,两人同行旬日,越弥将武艺教授给了大将军。” “多年之后大将军和越弥重逢,才知道他其实是素盏鸣尊的化身,他们互相钦慕成为爱侣,至于正式成婚应该是幕府建立之后的事情了,阿蝶诞生在幕府六年,当时的我早已不在,具体如何也就不甚清楚了。”朔望最后道。 墨即瑶听完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初代幕府的建立,应该也和素盏鸣尊有关。” 朔望看了墨即瑶一眼,道:“如果说万世一系是天照大御神的胜利,那武家天下就是素盏鸣尊的逆袭。”
第119章 这一夜似乎异常的缓慢。 新日从山际探出一线,日光斜洒东照大地,月夜见倚坐在碎砾瓦墟上,两把刀具贯穿她的额头与肺心,深深钉入了土墟之中。 大天狗双持刀剑,保持着将月夜见贯穿的姿势。 “祸津阳命的刀,原来如此。”月夜见用有些涣散的眼睛,看着这把贯入自己颅内,完全意料之外的法刀。 微微喘息着,大天狗松开刀具站起身,看向瘫倒的月夜见道:“大神可有遗言。” “是非成败,无甚多言。”月夜见本想摇头,却因为被刀身钉在土墟上未能做到,“你当真做成了雾山小姐都未能达成的事情啊……” 朝阳斜照在月夜见的脸上,他的眼神微微转动,用余光看向了初升的东阳,轻声道:“真是壮丽的日出,我原本应是日中之神……” “月宫,月宫……” 如自语一般呢喃呼唤着,月夜见留下似爱似惧的最后一瞥,再无声息。 确定月夜见已死,大天狗将两把刀具抽回,振去血迹用干净的麻布擦拭干净。 大天狗的弟子月宫摄理赶了过来,看了看月夜见的尸身,有种荒诞的强烈幻灭感,被无数人顶礼膜拜的三贵子之一,竟然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老师,须势理姬的胎发找到了。”月宫摄理将一只小盒子呈上。 大天狗接过盒子还未打开,察觉战斗停息的墨即瑶却是赶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滑头鬼,至于姑获鸟却是已经离开了。 看到死去的月夜见,朔望神情很复杂,情绪异常低落,墨即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 滑头鬼感慨道:“昔时的那位大将军极盛之时,也未曾有过弑杀三贵子的壮举,今日殿下却是做到了。” 大天狗没有回答,点头示意之后,打开弟子找到的小盒,取出了一簇短松弯曲的头发。 看着手中的须势理姬胎发,大天狗莫名长叹了一声,接着取出了一只暗红色的漆木盒。 原本注意力都在月夜见尸身上的朔望瞳孔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大天狗。 推开漆木盒盖,里面是一束红绳系起的雪白头发,大天狗静滞看了许久,才将胎发放入盒中,与原本的头发并列,重新合上盖子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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