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便笑着说是“慧纹”。 王熙凤一听是慧纹,便有些惊讶。 慧纹是出自一个姑苏女子之手做的绣品,名叫慧娘。慧娘是一个年轻姑娘,出身,精于书画,绣品只是闲暇时才会绣一两件来玩。她平日做绣品的时候,喜欢仿历代名家的折枝花卉,跟如今流行绣品的浓艳色彩不同,慧娘的绣品格局配色十分雅致,自成一派,并且都绣了名人咏物的旧句。那些诗词歌赋不一的旧句用黑绒绣成草字,横竖撇捺、勾踢转折看上去跟真实的草书差不了一点点。 慧娘的绣品雅致,天下皆知。但她并不以卖绣品为生,偶尔刺绣,也是一时技痒。 会画画,构图配色的能力是杠杠的,又写得一手好草书。 如此一来,在一味浓艳匠工的绣品中,慧娘那些格局配色皆从雅的绣品便脱颖而出,天下皆知。她又不是以卖绣品为生,便更显得稀罕。在市面买卖的慧纹,皆是她偶然绣了送给旁人,一件难求。 可这位充满传奇性色彩的姑苏女子,偏生又红颜薄命,年仅十八便没了。此后,慧纹之物便成为许多人争相收藏的物品,价无上限。即便是荣国府,也只得三件。 登记造册时,贾母将其中两件收进官中库房,剩下一副璎珞便留在自己身边,高兴时便摆出来玩耍的。 如今听贾滟提起贾母的那副慧纹,王熙凤看向贾滟,有些明白她想要干什么了。 贾滟笑着起身,又从碧纱橱里拿出一副画来,画里的空间是室内,里面有着一张案桌,案桌上有纸笔,旁边还有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的是海棠花。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坐在案桌前,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捏着兰花指,在触碰海棠花的花瓣。 在她身旁,站着一个丫鬟,丫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账本。 王熙凤:“……” 场景很眼熟。 像极了她平时让彩明给她念账本时的场景。 贾滟拿着画卷,明亮的杏眼闪着笑意,“这是我画的,好看吗?” 王熙凤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不好看,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将她的身影画进画卷里。 王熙凤点头。 贾滟小心地将画卷收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她双手拿着画盒,将盒子交给王熙凤。 五指白皙,染了丹蔻的指甲跟淡碧色的盒子相映衬,竟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王熙凤看着盒子,又看向贾滟。 贾滟:“过两天便是你的生辰,今年不巧,不仅你和琏二爷在孝期,便是东府那边珍大爷和蓉哥儿的白事也还没料理完,你的生辰怕是不能跟往年那样热闹了。我刚到府里时,第一次去抱厦厅找你的时候,你便是这般模样听彩明给你念账本。那时摆在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海棠花,我见了便在想,怎会有人长得比花还明艳三分,美得没边儿,又聪明能干。” 王熙凤接过盒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贵人多事忙,记不得很正常。”贾滟坐在炕上的另一侧,温声说道:“我前几日便在琢磨,你生辰的时候该送什么东西给你,你好像什么都不缺。正发愁呢,忽然想起那时在抱厦厅回来后,我便画了一幅画,已经画了七八成,总觉得功力有限,不能将你十分之一的美画上去,胜在诚心,便有将画补全了。” 王熙凤听贾滟这么说,心里有些触动。如今两府大事不断,要处理的事情接踵而来,她料想着除了父母,今年不会有人记得她生辰的,却没想到贾滟记得。 可是她来不羡园,分明是跟贾滟讨论所谓的生财之道的,怎么就扯到了她生辰上去呢? 莫名其妙。 王熙凤心中有所触动,却不妨碍她觉得这个话题太跳脱了些。 这时,贾滟又把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话锋一转,问道:“你说,如果我们的绣坊能开成,图画由我负责,刺绣交给旁人,可行不?” 贾滟想做的,相当于后世的奢侈品牌,贵精不贵多。万事开头难,但凡事得先开始。 合伙的人贾滟想过,窦晴川是一个好伙伴,可是窦晴川的基本盘在江南,到了京都能力有限,倒是可以请她帮忙参谋。 王熙凤胆大心细,杀伐果断,是个优缺点都特别明显的年轻女子。 在京都的人脉广,外面的路子也多。 贾滟觉得王熙凤的脑子绝对是做官经商的料。就是如今裙钗不能当官,要王熙凤是男儿身,朝堂之上,绝对有她一席之地。 当不成官,披着诰命夫人的身份,当个出色的商人何尝不是另一条出路? 可是王熙凤并没有表示同意贾滟的提议。 贾滟也不急,笑道:“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合计的事情,你就别让琏二爷知道了,林姑爷也不知道这事情。只是这事我等不得你太久,三天之后,到底是个什么主意,都得给我个准话。我的想法是绣品的初期风格仿慧纹,等小有名气之后,再出一些风格不一样的精品。我刺绣不太行,但我会画画。我的画也不必用什么旧人名句,自然会有人来提诗。” 贾滟都想好了,林黛玉满腹才华,在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被埋没很可惜。等绣坊小有名气,可以出精品的阶段,她会让黛玉在画上提一些诗句。 至于刺绣方面的人才,陆清洛肯定是首席。但荣国府针线一绝的丫鬟,不管是贾母屋里的鸳鸯,还是她身边的锦葵,都很有天赋。 慧纹是一个人的智慧。 她身边可能没有慧娘那样的全才,却胜在有专才。 贾滟本来还想跟王熙凤多说几句,转念一想,像王熙凤这样的人,只要有利可图,没有她琢磨不透的事情。 此事如果能成,后续带来的效益比她在外面放债不知高多少。 既能名利双收,又没有违法风险,一举两得。 贾滟将王熙凤送出不羡园,回头的时候,看到夏堇和锦葵两人站在廊下,两人神色既好奇,又忐忑。 贾滟莞尔,“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当门神呢?” 她越过两人,走进正房。 锦葵连忙打了帘子,悄声问道:“太太,琏二奶奶会答应吗?” 贾滟摇头,“不知道,等几天看看。” 锦葵和夏堇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叹气。 贾滟的盘算她们是一直知道的,她们在荣国府长大,从来没听过哪个贵夫人要暗中经商的。可是贾滟在陆清洛离开扬州的时候,便在琢磨这件事情。 只是因为林如海早晚要离开扬州,所以很多事情也只是想想。 即使只是在心里想,贾滟也没有对她们隐瞒,贾滟给了她们一个念想,就是以后她们也会有可以自己做主的那一天。 贾滟其实连绣坊的名字都想好了,叫锦绣坊。 八月过去,贾珍贾蓉去世已经半个月,宁国府办丧事,到处都是白色。 贾政贾琏等人得了空就往宁国府去,有时贾政从外头回来,也要去一趟宁国府跟贾敬商量事情。 自从上次宁国府负责给客人端茶水的小组出了纰漏之后,王夫人对宁国府的事情就看得比较紧,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宁国府里。 王熙凤生日那天,贾滟跟贾母提了一下。 贾母的意思是王熙凤如今在孝期,东府又在置办丧事,就简简单单在花厅摆两桌,自家的女眷聚在一起玩玩就好。 贾母到底疼爱王熙凤,王熙凤生辰那天摆两桌的花费都是贾母的梯己,然后又给王熙凤送了一串蜜蜡珠。 薛姨妈也带着宝钗去给王熙凤过生辰。 莺儿劝宝钗,“姑娘,前几日您和太太才在老太太那里弄得不高兴,太太回来一直怏怏不乐,这两天才好,要不今日就推说身体不大好,别去了吧。” “今天是凤丫头的生辰,怎么好不去?”宝钗淡淡地看了莺儿一眼,“再说,我们住在这府里头,主人家设宴,还派了人来请,于情于理都该去。上一次太太感觉不好,是她多心了,跟去不去老太太那里有什么干系?” 薛蟠在上京路上弄出命案的事情,虽然已经解决,但说起来都说薛姨妈心里的一根刺。她平日对儿子溺爱,有时也觉得儿子不成器,却容不得旁人说薛蟠不好,或是让薛蟠在外头被人欺负。 薛宝钗深谙母亲的性情,跟莺儿说:“那日芦夫人在老太太屋里说那些事情,也是出于一片好意,给老太太散闷。” 莺儿“哦”了一声,只好转身去给薛宝钗挑衣服。 她拿了一套缕金百蝶穿花的水红色裙子出来。 薛宝钗见了,眉头微蹙了下,“换一件。” 莺儿纳闷,“这可是姑娘一直都很喜欢的裙子,从前在金陵见客人时,您都很喜欢穿这套的。” 薛宝钗的目光落在那套裙子上,笑了笑,“如今不喜欢了,收起来罢。” 莺儿有些没趣儿地“哦”了一声,嘀咕着说道:“姑娘自从和太太到了京都,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前喜欢的衣裳都不喜欢了,那些金灿灿银闪闪的玩意儿,从前也是爱玩爱戴的,如今除了一个刻着字的黄金项圈,其他的却都不爱的。” 莺儿的声音含糊,薛宝钗听得并不真切,只是听她那嘟囔在嘴里的,怕且不是什么好话。 薛宝钗看着莺儿的背影,也不让她挑衣服了,直接说道:“我不是有一套蜜合色的裙子,是今年春天才做的,你把那套裙子找出来给我。” 莺儿把裙子找出来,在薛宝钗跟前比划着,“姑娘,裙子虽是新的,可颜色会不会太素了?” 薛宝钗看了看莺儿,笑道:“你懂什么?凤丫头还没除服,肯定会穿素。东府又还在办丧事,荣国府的几个姑娘也不会穿红着绿。” 莺儿:“这不是还有一个林姑娘吗?林姑娘可没在孝期。” 说到林黛玉,薛宝钗笑了笑,“颦儿不要紧。她便是任性些,旁人都不会说什么。” “也是。”莺儿咕哝着,“谁让老太太疼她呢?” 王熙凤去荣庆堂之前,去了一趟不羡园找贾滟。 贾滟正在院子里打理几盆菊花,夏堇端了个放着剪刀的托盘在旁边伺候。 两个玉儿穿着一身色彩淡雅做工精致的常服,坐在庑廊下解九连环,见了王熙凤来,笑着向她跑过去。 王熙凤满面笑容地拉着两个玉儿,笑着说:“今儿姐妹们和宝玉都没去东府,老太太屋里热闹着呢,你们怎么没去老太太屋里玩?” 林黛玉:“我们等太太修好那几盆菊花便一起过去。” 话音才落,探春便带着侍书来到羡园。 王熙凤笑问:“探春丫头怎么也不在老太太屋里玩?” 探春:“宝玉哥哥和宝姐姐两人在说话,二姐姐跟惜春妹妹跟着大嫂子不知做什么去了,我过来找林姐姐和绛儿玩。” 探春回过王熙凤的话,没有加入两个玉儿解九连环,反而在贾滟身旁兴致勃勃看她摆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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