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确实是官方用来押送粮食的,可早已有关东大商借助此道运送货物入关中,在几个月前于长安东市大赚一笔,你又为何不能同样尝试呢?” 他嗫嚅低喃,“这事我听过。” 运货和运粮是不同的,所以不必借用那转运仓,只需要借用那条已更加容易走的山路就行。 或许唯独需要单独置办的,也只是一批推车而已。 但比起售卖货物所得,那真是九牛一毛! “至于最后一个好处……”李清月忽然将那三根手指都给转了回来,指向了自己,“就凭,是我对你发出的这个邀请。” “你要知道,中原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在乎俊杰。”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这话外之意已很是清楚了。 他是不是这个识时务的俊杰呢? 那就要看他的选择了。 葛萨在这一刻心绪翻涌。 但凡李清月没有拿出那枚鱼袋,又但凡她没有表现出这等先声夺人又有理有据的样子,葛萨可能都要对这份邀请犹豫一番。 哪怕拼着要被长安西市衙署逮捕的危机,也绝不做什么长久的赔本买卖。 毕竟,公主不是皇子王爷,能给予他的实际利益支持有限。这份合作不谈也罢。 可现在,葛萨不得不承认,在对方气定神闲地说出那句“识时务者,在乎俊杰”的时候,这份去洛阳发财的构想已经在他的心中落了根。 李清月往后靠了靠,姿态越发悠闲,“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做出决定的好,就像你刚才说的,在长安城中的胡人还有一万多呢?” 前往洛阳发展的好处是客观存在的,三门峡以北山路的开凿更是如此。 反倒是葛萨该当庆幸,自己之前居然和这位小公主有了一段特殊的碰面,才让他可以做这个万人之一。 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仿佛是在作为总结:“你说,我是不是来报恩的?” 葛萨的脑子灵活,在赚钱上还能不计手段,若按照刘仁轨教学的那样,只要大唐始终对于回纥处在领导的地位,那就不怕以他为代表的回纥商人能翻出天去。 不过现在她是要针对这个人,那就不能只是国力压制了,还得拿出将其驯服的筹码。 这家伙也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 下一刻她便瞧见,对方的脸上堆满了做生意打交道之时的体面笑容,“您这是说的哪里话,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不过是在教我如何做个俊杰而已。不知道您打算何时让我前往洛阳?” “越快越好。”李清月答道。 “洛阳城中还有八九日就要举办一场百济献俘大会,为的是让百济众人归心臣服,你等回纥商人身在其中,正能说明,洛阳也已是四方交汇之地,反倒是他们百济还在边地作乱,全无好处。我希望你能赶上此事。” 所以这个“越快越好”,可不是她必须依赖于对方做事,而是她以公主的身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必不可少的情报。 葛萨怎么会不知道这条消息的重要性,但凡他能参与观摩这场典礼,或许就能拿到更多在洛阳城中经营的优待。 “我即刻让人收拾行李启程!” 现在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耽误。 不过在他行将走出铺门的时候,又听到李清月开口提醒了一句,“将前往洛阳的队伍安排得舒服些,我还要带着一位贵客一起过去。” 贵客? 能被安定公主都称为贵客的人可绝不会简单。 这让葛萨不由更觉心情紧绷。 可想到伴随而来的机遇,他这个都敢在长安城中放贷的人又忽然精神振奋了起来。 他赶忙应道:“请公主放心就是。” 他既要做个“俊杰”,多花些心思也是应该的。 ------ 与此同时,另一位识时务的俊杰已到了收获之时。 当皇后正在洛阳筹办典礼要务,段宝元开始筹备见龙祥瑞,而安定公主则在长安城中招收手下的时候,一封由天子盖章的诏书在黄门侍郎许圉师的携带下,抵达了梁州。① 已越显颓丧之相的梁王定定地看着这位突如其来的来使,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这绝不可能是一封阿耶回心转意的诏书!
第79章 梁王的这个猜测一点不错! 那确实是一封问罪的诏书。 李忠其实一度觉得, 陛下直到此刻才来处置他,都得算晚的。 可在听到许圉师念出的这份圣旨之时,他还是只觉自己像是遭到了一记重锤, 砸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圣旨中说—— 梁王李忠以占卜巫蛊之术诅咒于陛下,以奇装异服招摇过市,又暗中联络长孙无忌旧部, 密谋大统。 其人不忠不孝,不堪配为皇室子弟, 将其废为庶人,流放黔州, 囚于李承乾旧宅。 梁王去梁州都督位后, 梁州刺史由户曹唐璿接任。 …… “梁……”许圉师刚脱口而出了一个字,又连忙吞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唐刺史与庶人李忠接旨吧。” 唐璿没有动。 本着李忠曾为上司的缘故, 哪怕在圣旨抵达的那一刻他已经处在了胜利者的那一方,他也并没有直接走上前来。 但李忠也没有动。 在惊闻圣旨的那一刻, 他的面容已更显苍白,现在还因为他这个停住的动作, 看起来有些僵硬。 “流放黔州……居然是流放黔州。”李忠近乎自嘲地喃喃。 他本就没有多少心思来管理梁州,所以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在他卸任之后,会由唐璿这个户曹直接连跳升官,坐到刺史的位置上。 他在意的, 是李治给他选定的流放地! 他出身不高, 还被扯进了皇权和相权的争斗之中, 其实根本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但他总觉得父亲可能还是对他有几分情谊的,至多就是将他贬为庶民, 而后让他过上一段平淡但安稳的人生。 可当黔州二字出现的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皇室斗争就是有这样的残忍,连安度余生的权力都不给他。 看看吧,圣旨之中都已说了,让他在流放到黔州之后居住在李承乾旧日的宅邸之中。 那是太宗皇帝一朝被废黜的太子最后的去处,也是他的殒命之地。 就算只往前数两年好了,长孙无忌也同样是被流放到这个地方,而后在被逼迫之下服毒自尽。 起码在李忠的视角中,那绝不可能是长孙无忌认清了自己失败的事实,选择追随先帝而去,只有可能是被逼死的。 他李忠前往黔州之后,又会是何种结局呢? 恐怕也只有一个“死”字了。 自许圉师所在的角度看去,李忠的牙齿似乎是在隐约颤抖,带动着他的脸颊也显出不自觉的扭曲。 早年间这位太子几乎一直隐没在王皇后和长孙无忌的影响之下,以至于若要让许圉师去形容他到底是何种脾性,竟还难以找到一个词。 仿佛像是个木头玩偶,或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子。 可在此刻他宛然活了过来。 他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抓过了圣旨,眼看着下一步像是要将其撕碎。 但也就是在同时,察觉到李忠异样的唐璿弹身而起,一把扼住了他的肩膀,在将人按压下去的瞬间,提起右膝高抬撞向了他的小臂,迫使他将手中的圣旨给松了开来。 圣旨落地的那一刻,李忠也被唐璿直接按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下颚撞地的痛呼声。 剧烈的疼痛中,李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唐璿此人乃是长安城中屯营百骑出身。 哪怕他担任的户曹是个名义上的文官,也并不妨碍他能发挥出武将的本事! 可再怎么诧异于唐璿在此时果断出手,还发挥出了这样的本事,李忠此刻的满心悲愤早已压倒了一切。 他极力仰头朝着许圉师看去,愤怒喊道:“谋逆之罪,是能以这等轻飘飘的方式定下来的吗?” “不错,我确实求神问道,笃信占卜,可谁告诉阿耶这是要图谋他的命,那分明只是我想要试图自保而已。” 他怕死,怕得不得了。 他甚至有一阵子觉得,是不是只要他将自己乔装成了个妇人,就能够免于被清算的下场。 可他发觉这依然无用。 长孙无忌死后,也还是有一批人在尝试着拉拢于他,希望他能成为他们手中的筹码。 在陛下头风发作后更是如此。 他厉声问道:“我想卜算出一条能让我生存下去的路,有错吗?” 他才不到二十岁! 因这个被按倒在地的状态,他的说话显得有些含糊,甚至已有了几分哭腔,“他既然给我起了李忠这个忠字作为名字,就应当知道,我绝不可能忘记这名字的意义。” “他给我取表字正本,希望我能秉持正本清源之道,我也记得清楚。凭什么就给我扣上密谋大统的罪名?”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带着几分希冀地朝着许圉师问道:“告诉我,这不是阿耶的想法是吗?” 陛下分明还在病中,若是武皇后在此时谎称他要谋逆,将他给趁机解决了,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若是妖后祸君,也完全…… 可还没等他问出这句话,敏锐异常的唐璿就已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让他无法将后半句话给说出来。 更让他失望的是,在他所能看到的视线里,这位前来传旨的黄门侍郎眼中,对他并没有多少同情之色。 许圉师很清楚,政治斗争的残酷就是如此。 李忠的结局,其实早在王皇后被废的那日就已注定了。 李建成、李承乾都没逃过死亡的结局,陛下也不可能在清除祸患这件事上有所松懈。 他要继续在陛下的面前高升,也就不可能对失败者报以任何的怜悯。 面对着垂死挣扎的李忠,他只是用极冷静的口吻回道:“陛下并未因疾病而影响神志,这份圣旨完全出自陛下的手笔。” 是李治不想再看到这个对他来说乃是耻辱的儿子了。 李清月原本还想建议让这出废黜梁王的旨意由阿娘来协助下达,但很显然,当阿娘主动揽过了筹办献俘大会的差事后,李治并不介意于投桃报李,或者说他原本也有这样的必要,再为太子李弘除掉一个政敌。 许圉师的这句话,无异于一把尖刀扎入了李忠的肺腑。 在收到了信号的唐璿松开手后,李忠也并未直接跳起,而是保持着瘫软在地的状态。 “是他想让我死……” 是他的父亲不想让他活着,与他人有什么关系。 这何其可笑啊! 倒是唐璿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那封一度掉在地上的圣旨给重新捡了起来。 见他郑重地将圣旨重新看了一遍,许圉师转头朝着唐璿贺道:“恭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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