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难猜到李治此刻所想。 这些欺上瞒下之人,其实就像是之前的李义府,当他们还没触犯到李治底线,或者没有冒犯到他面前的时候,还不会马上被整顿。 可当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到李治利益,影响到大唐兵员形式的时候,他们之前的那些行为,就要被好好清算一番了。 即便这些贪墨军功的行为,可能早在贞观末年就已经呈现出了端倪,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府兵变贫户;即便这些州府长官的在任时间可能都不太长,只是延续了上一代的一些举措—— 那也并不妨碍,他们确实做出了挖掘大唐兵制根基的举动! 李治才彻底铲除他舅舅那个障碍多久啊,他怎么会愿意看到,旁人评价永徽年间,乃是有着贞观遗风,而龙朔的开端,却是失去府兵民心呢? 李治按了按额角,在桌边坐了下来,问道:“媚娘,你觉得该当如何办?” 这不是一个寻常的问题。 虽说可以将其解释为“皇后提出的猜测,也该当有自己的想法”,可无论李治是想要对河南道官员进行整顿,还是要对府兵进行复查,又或者是要对现有的征兵制度进行改良,那都是毫无疑问的军国大事。 也本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征询于皇后。 但在这个问题发出的那一刻,武媚娘并未感到困扰,反而忽然心头一定。 李治的第一反应不是“我要想想”,而是“皇后觉得如何”,足以见得,自显庆五年的十一月到如今的半年多时间里,皇后的地位和话语权得到了多大的提升。 她需要做的也不是为此而惶恐,是好好地抓住这条继续上攀的绳索! 她心中在这一瞬闪过的种种思虑不足为外人所道,李治反正只能听到她以相当坚决的语气说道:“以我看来,既已有人打草惊蛇,也不妨雷厉风行。” 李治眸光微动。 将刘仁轨和阿菟发现府兵不妥说成是打草惊蛇,无疑是媚娘对那两人的保护。 可李治并不在乎这一点。 谁让那随后的雷厉风行四字,正戳在了他的心坎之上。 而媚娘这话也并非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说出,随即而来的还有提供给他的动手理由: “如今高丽战事行将拉开序幕,陛下所做的不是要去和什么人争夺利益,而是要确保后方还能提供稳定的补给。所以有过者必罚,有功者必赏。” “陛下有慈父之心,愿意成全女儿对府兵将士的垂怜,让其中牺牲者魂归故里,家中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再若还要加上一个理由的话,”武媚娘迎上了李治的目光,镇定地答道:“陛下,龙朔吉兆乃是神龙护佑,天神愿意看到民间疾苦吗?” 只怕是不愿的。 龙朔之年,天子有神龙福泽,那若是何处出现了什么天象有异的情况,罪过就都在当地的臣属了。 大概,不会有人希望担负上这样的罪名才对。 这也正给了李治由此清算的借口。 “那么媚娘觉得,何人堪配做这位前去调查此事的持节御史呢?” 李治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才有此一问。 她没再如早前一般说什么陛下心中已有成算。 哪怕以她此刻所见,李治确实已有了想法,她还是出口说道:“我有三个人选,不知道陛下觉得如何。” “哦,说来听听。”李治打起了几分精神。 武媚娘答道:“河南道、河北道,必有一位固守原则的干吏前去调查,我看彼时在李义府和长孙无忌案中都办事妥当的大理寺卿可堪重用。” 元恪? 李治问道:“他和青州刺史不是算同族所出吗?” 武媚娘不觉得元恪会因此徇私:“陛下还坐镇在洛阳之地,洛阳元氏再怎么小心谨慎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胆敢让元恪为元神霁脱罪。若真如此的话,我还要恭喜陛下,又能多一笔进账了。” 李治掩唇轻咳了两声:“这话说的倒也对,另外两个人选呢?” “百济战事的府兵抚恤没有发放到位,西域战事的情况恐怕也得复查。我觉得,太原王氏的王方翼可用。” 李治不出意外地投来了一道有些惊讶的目光。 “陛下不必这么看我,”武媚娘从容答道,“先皇后是先皇后,王方翼是王方翼,前几年他母亲过世,回家服丧,几度哭晕过去,人也日渐消瘦,陛下还专门派遣御医登门过问,恐怕是想重用于此等有才之人的。” “只是,他前年才因为好友身陷长孙无忌案被诛杀,为其收尸安葬,引来了不少非议,若要将其重新启用,还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现在这件事就很好。 她确实与太原王氏之间有些过节,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此时给李治递出一个台阶。 反正,她真正的目标在洛阳元氏。 所以若能借着启用王方翼展现出她在劝谏之中的“正直”,多说两句也不打紧。 李治颔首:“此人可用,第三个人选是谁?” 武媚娘笑道:“这个人的话,陛下就很熟悉了。” 李治发觉,当媚娘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的神情似有几分促狭之意,而她迟迟未曾开口,仿佛是在等着他来猜。 这个稍显颠倒过来的关系让李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他顺着武媚娘方才的话往下说,“皇后已提到了河南道和西域的巡查之人,那么剩下的那个,该当不是顶替他们位置的,而是对……诸如京洛之地的折冲府进行检阅。” 事实上,出于守卫京城的需要,大唐折冲府就属边疆和两京周遭最多。 既然边境参战的士卒得到了慰问,那么境内的也该当有所表示。 李治迟疑着问道:“媚娘的意思,莫不是让太子去履行这个职责?” 安定公主刚在青州搞出了风波,那么也该让太子有所表示。 太子在此时的出面,也等同于一并代表了陛下和皇后的意思。 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陛下觉得不妥吗?” “不,”李治摇了摇头,“安定已能为我排忧解难,送上了这样一出整顿军务的契机,太子也不能只沉浸于文学典籍的风花雪月之中了。” 《瑶山玉彩》这样的文集编纂完成,收藏入府库之中,或许能对外证明太子的聪慧,也能为他累积一项成绩,可太子如今已不像是早年间一样时时病弱,总要承担起一些责任来的。 李治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便是他的头风病复发,到难以遏制的程度。 到那个时候,他绝不希望朝中会是主弱臣强的局势。 现在让太子开始接触这些军务,反而是一件好事。 李治有这个自信,他的太子总不会到谋反的地步。 想想弘儿当年还因听到商臣弑父之事而拒学《春秋》,更让他笃定于这一点。 他便只补充了一句:“让贤儿也跟着一起去吧,权当长长见识了。” 算起来李贤和安定一个出生在年头,一个出生在年尾,还得算是同岁之人,结果就因为阿菟太能折腾出事端,愣是像比李贤大上不少。 这都叫个什么事。 上次贤儿跟着阿菟混,直接来上了一出就地打滚,现在有必要让他跟着太子再多纠正纠正行为。 “我怎么觉得,陛下像是在背地里说阿菟的坏话呢?”武媚娘留意到了李治的神情,出声调侃道。 李治连忙端正了面色,做出了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武媚娘显然没有揭穿他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此外还有一件事,想征求一下陛下的同意。” 见李治点头,她道:“阿菟在离开洛阳的信中提到过,她向太史局那边定制过一件航行所用利器,当时我们传唤太史令,他对于阿菟自己也要出行之事全不知晓,倒是对那航海罗盘推崇备至。这次的来信中,阿菟又提到了一次。” 李治回忆了一下前头看到的那封书信,发觉确实是武媚娘所说的那回事。 “我还是觉得,之前对它的关注是不是少了一些,此物的前景也比我们想象得更大。” 武媚娘是很相信李清月的眼光的。 她也比李治对于女儿的行动知道得更多些。 最让她确定女儿眼光不凡的,就是她将孙思邈的弟子刘神威带在身边,却将其教成了个制造祥瑞的专家。 那她给李淳风提的意见,可能也没那么简单。 早前她和陛下都操心于女儿的去向,却忘记了听李淳风解释于那个罗盘,现在是不是该当将其提上日程了? 李治恍然,“让太史令来一趟吧。” 正好他也要问问李淳风,今年后六个月有无特殊的气象变化。 于是在第二日,就陆续有几辆车马离开了洛阳城。 元恪奔赴河南道。 宣读圣旨的使者前去见王方翼。 卢照邻和王勃被以闲着也是闲着的理由打发去了海州。 当然,正式一点的理由是,他们可以一边在沿海等到公主回返,一边负责督办开采白水晶矿,以满足第一批航海罗盘的制作需求。 最后离开洛阳的,便是李弘和李贤。 按照李治给他们制定的计划,他们将先从洛阳周遭的许州开始走访。 数年前,李治曾经在此地举办过阅兵,现如今则由太子在秋季来临之前再行检阅一番。 李弘在端坐于马车之中的时候暗暗下定了决心。 上一次他被阿耶留在长安监国,却因为屡屡哭闹而被接了回来。哪怕阿耶没有明言,李弘也能猜到,父亲对此必定是有些失望的。 所以这一次,他绝不能再有失误了。 刚想到这里,他就见弟弟往前一倒,将下巴搁在了车中的案几上,“阿兄,你不是近来还在修编文集吗,为什么还要被派出来视察府兵军营啊。” 他想了想,还是将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那就是——他为什么也得来呢? 李贤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京畿之地的府兵跟他没有一钱关系。 如果说,太子阿兄是因为将来迟早要接过父亲的班,这才需要得到这样的历练,那他其实是不必这么折腾的对吧。 而且非要说的话,他遥领的是雍州牧,而不是洛州牧! 他以手扇了扇风,“这种天气就应该待在屋中,吹着冰鉴扇出来的冷风,吃着酥山,听着新编的乐曲,哪里是出来游荡的好时候。” “若是我会骑马的话也成,”李贤不无羡慕地指了指外头,“骑马之中总也有点风扑面而来,到时候还能在众多将士面前策马巡视,看起来也要气派得多,可现在我还没学骑马呢……” 李贤叹了口气,朝着李弘问道:“阿兄,你不热吗?” 热自然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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