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只能暂时打消这个想法,等百济那头撤兵后再将人接回。 结果倒好,她已干出了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别因为这个缘故,让她更觉得自己这种擅作主张的离家,是能够被再次效法的。 武媚娘将这话听在耳中,目光却已短暂地再落回到了那封尽显活力的信,在李治所看不到的地方,闪过了一丝纵容和决然之色。 阿菟的表现既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倍感焦虑,又何尝不让她因为这等齐头并进的争权而觉心中沸腾。 但凡阿菟不是个公主,在收到这封战报的时候,李治早应该惊喜于百济的乱军能以这种方式被斩落、收服,而不是在计较她的这等行为是否真有僭越不妥之处。 如今好话已铺垫完,是该由她这个做母亲的,为女儿多争取到一点东西了! 她旋即接道:“陛下若不想让她偷跑,也不想让人效仿阿菟的举动来个先斩后奏,其实很容易啊。” 容易? 李治一边想到了阿菟在来信中所说的“平乱容易”,一边还是回道:“媚娘若有好法子,说来便是。” 武媚娘毫不犹豫地回道:“您给阿菟一个调兵的名分不就是了。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安定公主是因您那一句话而偷跑出去的,还不如变成是您慧眼识才,更显陛下英明。” “这如何像话?”李治脱口而出。 皇后给出的这个答案,虽是让他有点提前的猜测,可真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还是不由有了这样的反应。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 年仅八岁的小公主冒险上战场,已经让他大觉不妥,更何况是对她给出调兵名分的放纵。 这就等同于是要破格为公主封官了! 大唐此前可没有这样的先例在。 宫中女官自有自己的一套品级制度,也和前朝的晋升大不相同。 可当他将话出口的那一刻,他便发觉皇后的神情忽然变了。 哪怕乍看起来,她的唇角还是方才上扬的弧度,他就是能看出来,皇后此刻其实有几分潜藏的不快,显然正是因为他那句话。 “为何不像话呢?”武媚娘沉声问道。 “阿菟和贤儿同龄,生在年头的阿菟比之贤儿还要年长,历年之间多有建议提出,可贤儿呢,他到如今也只为陛下在近日间检阅府兵而已,还是跟在他太子阿兄后头的,却已得到了雍王、扬州都督,左武卫大将军的官职。哪能这般偏心的!” 李治给自己叫屈,“这不都是媚娘你的孩子吗?贤儿也是个好孩子,你这话倒像是在嫌弃他一般。” 皇子和公主毕竟是有些不同的。 哪怕他也不得不承认,若真将李贤和清月放在一起比较,前者的表现还真只是个孩子,就算将太子李弘去跟阿菟相比,也怎么看都少了几分魄力,他也不会将皇子封赏的惯例套用到公主的身上。 武媚娘挑眉:“那好!我们不拿自家孩子相比,就拿百济那位前太子来说。他这等当逃兵的脾性都能被敕封作熊津都督,阿菟比他可强太多了,怎么就不能拿到个官职!” “陛下若是真觉得协办要事,连个合适的名分都不配拿到,那也别让我帮你办事了,趁早让你那些个笔杆子来帮忙,省得他们还要在背后嚼舌根,说什么让皇后分权乃是祸乱之始。” 她话说到此,忽然拿着女儿寄来的那封信转身就走。 这表现可真是将李治都给吓了一跳。 惯来都算通情达理的皇后一改和他相携并进的做派,竟突然来上了这样一出。 他也顾不上去想,自己此刻的头疼到底是因为女儿的战功还是因为皇后的表现,当即跟着离席而起,追了上去,“媚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自皇后处断政事到如今,他接连收到的都是好消息。 先是那龙朔改元的吉兆,后有各地的政绩战功抵达。 此外,就在阿菟的这封百济战报抵达洛阳之前,薛仁贵领兵漠北,击败回纥聚集的铁勒九姓叛贼,正在继续往前追击。在送抵洛阳的奏报中所写,薛仁贵面对铁勒骑兵的挑战,以三箭杀三人先声夺势,端的是一派名将作风。 而提出将他调兵西域的,正是媚娘。 近来,又有以洛阳元氏为首的洛阳世家因查验府兵之事态度恭顺,提出为洛水改建天津桥为拱桥,以求宣扬东都繁盛,更显国事顺遂。 李治越发确信,让皇后协理政事,而不是交给那些臣子,确实是他做出的最正确决定。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让他手中的权柄不至旁落。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上去,一把握住了皇后的手,赶忙说道:“阿菟立功自然是要赏的,可她之前连本要选择的汤沐邑在何处都没选,就跑去作战了,我总要犹豫一下给她赏些什么。再说了——” 见皇后神情稍霁,李治也柔和下了音调,“我知道媚娘和阿菟都对社稷有功,可给公主封官既无前例,又该当如何去封呢?此番针对百济叛军的作战,确实是仰赖于阿菟谋划,然而如今她身在海外,就算是做老师的刘仁轨也限制不住她的举动,谁知道她会不会在行军布阵上更为出格……” “陛下。” 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 在他的视线之中,皇后发间的金凤好像有一瞬的跳动,将殿外一缕赤金的明光投照到了他的眼中。 让他本欲继续说出的话又吞咽了回去。 “说白了您还是不相信她,而不是不能做到。”武媚娘接道,“到时候说出去算怎么回事呢?陛下觉得李唐没有足够的年轻将领,尤其是由自己栽培出来的那种,结果您的女儿为了这一句话,敢于坐镇百济旧日王都,舍命一战,陛下却只觉她不当受到重赏。” 她语气忽然急促,“可您怎么不想想,若是连公主立功,您都愿意为其封官重赏,那些府兵出身的小将,是不是更敢在行军危急之时挺身而出了?您说说看,如薛将军一般方式出头的人已有多久没出现了!” 李治闻言一怔。 像是薛仁贵一样,在战场中勇于表现,又真做到了力挽狂澜的白袍小将? 恐怕已有十多年了。 近来的边地战事中,更多的是将领带队的按部就班,而不是大敌当前,谁都敢去担负重责。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让吐蕃、回纥、西突厥还有那百济、新罗、倭国的野心日益增长。 当李治有些恍神地朝着皇后看去时,便见她低声叹了口气,将他扶回了原本的位置,“我知道陛下乃是圣明之君,办事自有章程可循,若非如此也不会去修编永徽律,可您平心而论,是真不想给阿菟封官,让良才得到恰如其分的赏赐,还是已习惯性地畏惧人言了。” “皇后方才说的祸乱之始是什么意思?谁在背后乱说闲话了。” 李治话一说出,顿时遭了个白眼。 “您少在这里扯开话题,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有陛下在背后做支持,我又没有给家中谋私,还怕这点闲言碎语不成!” 武媚娘偏过头来,略微抬起的下巴,将这张脸上的桀骜明艳展现得淋漓尽致,“您只说一句,给不给她封官吧!阿菟姓李又不姓武,还不是陛下的女儿?那又有什么好畏缩的!” “您也看到阿菟在信中说了,那新罗的国主都敢不尊上国指令,自己撤兵了,阿菟还在熊津都督府境内,以她的脾气总是要上门去要说法的,到时候,您让她拿什么身份去跟金法敏说事?” 安定公主之名,肯定是不够格的。 李治一边想着,一边就见方才还在赌气的皇后已像是想到了女儿可能遇到的麻烦,在眉眼间写满了担忧。眼见这一幕,他又不免心中一软。 以至于他像是不受控制地问道:“那皇后觉得,阿菟适合于什么位置?” 武媚娘并没当即答话,而是端详了李治的面色许久,像是在确定他这话到底是说出来哄人的,还是真有这样的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那封信重新放回到了桌上,答道:“阿菟现在干的就是熊津都督的职务,总比扶余隆那个废物干得要好,将这个位置给她也算顺理成章。” 李治刚想开口,武媚娘就已接着说了下去,“其实我能猜到陛下的顾虑,无非是觉得百济皇室该当被留在此地封官优待,让百济民心能随之稳固。可我却不这么看。” “姑且不说那同样出自百济王室的鬼室福信是如何掀起反叛的,就说这泗沘城周遭,王都百姓只需要得到妥善的安顿,就不会选择跟从黑齿常之作战,可见这些番邦百姓所需要的东西实在不多。陛下与其给他们一个不中用的上官,还不如给他们一个能办实事的都督。” “至于要如何对那些已在洛阳的百济贵族交代?” 武媚娘摇了摇头,在她目光之中隐约可见的调侃之色里,好像还藏着一句潜台词,那便是李治为何要给这些人一个交代。 但想想大唐乃是礼仪之邦,总还是要给个说法的,便接着说道:“百济前国主扶余义慈抱恙在身,似乎是对中原生活多有不适应,扶余隆作为其长子,应当随侍病床前,才算是个孝子。” “再者,扶余王室那位投奔倭国的皇子扶余丰,或许会在数月后返程,到时候若是扶余隆还担任着熊津都督的位置,别管他是不是在百济境内,都该算是同室操戈了。” 武媚娘笑道:“看看吧,陛下这分明是在成全扶余隆的孝心和兄弟情谊,哪里是在以权谋私,给女儿安排官职。您说是不是?” 李治:“……” 糟了,他是不是被皇后说昏了头,竟觉得这话听起来如此有道理!
第106章 在这只有两人对谈的殿内, 环境有一瞬的安静。 最终还是由李治先打破了这个平静:“那……就给阿菟这个熊津都督的位置?” 他越是顺着武媚娘所说的这番话仔细去想,越是觉得,这其中虽有破例之处, 却也各有说法。 ——无论是从私人感情上还是从国事体面上来说,都是如此。 百济前太子扶余隆没能解决扶余内部的叛乱,反而让扶余丰还潜逃在外, 随时有可能引来倭国入侵,而阿菟作为他的女儿却解决了这个问题, 总不能毫无表示。 对扶余隆这种逃兵行为,李治其实也早该做出责罚的。 既然百济国内对于皇室的拥趸之心已没有那般激烈, 起码按照刘仁轨写来的奏表之中没有, 那么他要进一步将百济同化成大唐的领土,是可以稍做试探的。 给阿菟一个足够分量的封赏就是这个试探。 这既是证实他这位天子对子女有明辨才干的本事,又何尝不是给其余战将的激励。 可让李治没想到的是, 当他说出这个对他来说已算艰难的决定之时,看到的却是武媚娘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熊津都督,而是熊津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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