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只慢了她一步,便见女儿已落入了“贼手”,无奈扶额,“弘化,你自己不是有个女儿吗,何必还跟见到新奇玩意一样。” 武清月迷迷糊糊地朝着来人看去,愕然发觉,这将她抱起的女子虽然面貌酷似李唐皇室子弟,却并不着中原衣衫。 她身着宝花纹织锦裙,金花发饰点缀在编发之间,与她被晒得泛起麦色的肌肤一道,形成了一种迥异于长安贵女的气度。 在她大笑起来之时,更有浑然无拘束的放肆。 这像是…… 吐蕃一带的打扮。 不对,不是吐蕃! 武清月旋即便见来人眉头一挑,佯装不快地说道:“你这就与我生分了不是,此刻我在你这里,又不是外人面前,犯得着以弘化这公主号称呼我?至于女儿嘛——” 她一面抱着怀中的婴孩在这床边落座,以免将人给摔了,一面答道:“那孩子都十岁多了,尽听着鄯州佛教经义,小小年纪就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天知道我少了多少乐趣。” 武媚娘莞尔,“既如此,妙娘该当将她带来关中的好。” “话又不是这样说的了,”女子回道:“你我之间的交情是一回事,国与国之间的相交又是另一回事。我既已嫁于吐谷浑国主,所生女儿便是吐谷浑公主。” “此番呢,是因西域诸国来使,恰好途径吐谷浑的缘故,我才与诺曷钵商议,决定一并还朝省亲,有幸得左骁卫将军迎接,又有你来款待我,已是上国顾念血脉之情,却没有道理带上公主同至。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这话说得周到得很。 这一出快速的陈词跟个连珠炮一般,不难让此地随侍宫人明了她的身份。 她怀中的武清月同样听明白了。 她是大唐与吐谷浑和亲派遣出的公主——弘化公主! 比起为世人所熟知和亲吐蕃的文成公主,弘化公主的名声要小很多。但事实上,唐朝与外邦的和亲历史中,弘化公主的出嫁还要更早一年。所嫁去的吐谷浑正处于大唐和吐蕃之间。 只是因吐谷浑国力不强,这才令人少有提及。 她也是为数不多的、在和亲后还能重回故土的公主,甚至在公主号上一加再加。 当然此刻,这些未来的变化还未在此时显露出来,就连武媚娘也只是听着弘化公主说出的这一番话,面色中流露出几分复杂之色来,“行吧,你总有自己的道理。” 她们两人也算是旧相识了。 能作为头一个派遣出去和亲的公主,弘化公主李妙元从身份到秉性都是经由过精挑细选的,在出嫁前还在宫中随同后妃及女官在内文学馆中进学。贞观十二年武媚娘入宫之时,弘化公主早已因和亲事宜敲定,在宫中住了两年了。 在二人相识的一年多时间里,她表现出的是何种脾性,武媚娘心知肚明。 所以也难怪,在弘化出嫁吐谷浑的一年多后,便会自吐谷浑传来这样的消息。 吐谷浑丞相意图劫持吐谷浑国主与弘化公主投奔更为强大的吐蕃,弘化与吐谷浑国主一并连夜疾奔鄯城,在鄯州刺史的协助下回兵反击,又凭借着太宗持节抚慰,将吐谷浑的乱象平定了下来。 但虽有这份来自天朝上国的联系,加上弘化本身的智慧,让吐谷浑国主与她之间的婚姻格外平顺—— 时隔十五年再见,武媚娘还是不难看到她脸上的风霜之色。 这显然并不仅仅是因为吐谷浑庐帐为室的生活方式。 更因为,正如弘化在话中所言,她既嫁给了吐谷浑的国主,便自然是吐谷浑的王后,也需时刻担忧着吐谷浑的前程。 但她显然没有要给大唐在此时多加一个麻烦的意思,武媚娘刚想到这里,就见弘化将眉眼间的锐气一收。“行了,先不说此事了。我这趟回长安,除了吐谷浑正常的上贡之外,还给你这一双儿女带了一份礼物。” 她偏了偏头,颇有几分邀功之意,“我给他们各带了一头刚产下的小马驹。” 武媚娘轻咳了一声。 西域求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还用儿女为例,劝谏李治莫要贸然分兵,出现还没学会走路就开始跑步的情况。结果在一个月后,却有人还想让他们骑马。 瞧瞧这都算是个什么事。 她委婉回道:“阿菟才三个多月大。” 她距离能骑马,都不说三五年了,恐怕得七八年吧,哪有现在就送小马驹的道理。 弘化却回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若带什么金银器皿,丝织品,漆器的东西,这关中盛地根本不缺。反倒是上好的骏马,原本呢,不是归于陛下所有,就是归于青壮骑兵,总归落不到这两个孩子手里,若以此为礼,还能真在他们面前混出头来。” “你说他们还不到能骑马的时候,没错,但也没关系,反正战马要养到三岁上下才合适于亲履战场,五岁之后才算个合格的作战伴侣,真要进入最为体格剽悍的时候,也得在十岁之后了。” “而吐谷浑出产的战马,大多能活到二十岁上下,这样一来,五郎与阿菟十来岁时便可有最为趁手的战马可用,便于骑射进学,待到年长之时再换新马就是。” 她说到这里,低头朝着武清月看了一眼,这才抬眸又道:“你看,阿菟这样子,不像是不喜欢这礼物的。” 武媚娘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就瞧见女儿睁着一双无辜溜圆的眼睛,满是期待的样子。 听不听得懂礼物内容不重要,但好像还真挺喜欢的。 但要武清月说的话,这可不能怪她有这种表现。在弘化公主提出送礼乃是送马的那一刻,她脑子里飞快地转起了弯。 倘若这匹专门归属于她的小马驹要留在关中,随后还要跟着她从麟游万年宫回到长安,是不是该当有个安顿下来的住所? 单独的马场就不必指望了,公主名下的马驹,有个单独的马厩不为过吧! 那么,马既然是她的,这个马厩是不是也该是她的! 原谅她钻空子钻到这个地步吧…… 谁让她这一个多月里,除了陪同母亲一道等着西域来使之外,便只忙着锻炼声带了。 真没顾得上让自己拿到个单独的宫殿。 眼见她是这般表现,武媚娘好气又好笑地摸了一把她的脸蛋,“等你再长大点,非得知道知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拿的!”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弘化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认真答道:“眼下这份礼,并非她受不起的东西。这是——” 她斟酌了一番用词,从容接了下去:“我以吐谷浑王后的身份审时度势,对大唐上国公主做出的示好。” 换一个人来说这话,或许还有谄媚之嫌。 由一位曾经是李唐宗室,以公主身份教养的女子说出,则无端令人觉得有几分悲哀。 可自武媚娘看去,这位选择了恰当时机还朝的和亲公主脸上,绝无任何一点自嘲的意思。 就算弘化没说,她也知道,比起昭武九姓面对大食的入侵,吐谷浑的处境也未必好到哪里去。面对吐蕃外敌日益崛起、步步紧逼,她没有这个多余的时间悲秋伤春。与大唐保持足够亲近的关系,以便能在日后得到快速的支援,对她来说才更重要。 “审时度势吗……”武媚娘心中默念,对她这番心路历程大致有数了。 “对了,说到马匹倒是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弘化像是闲谈一般随口说道,“昭武来使途径吐谷浑的时候,有意同我们做个买卖。” “马匹买卖。”
第17章 “马匹买卖?” 李治自武媚娘这里听到这条消息后霍然抬眸。 他很清楚,这话之所以不以正儿八经上奏的方式汇报到他的面前,而是以闲聊的方式先由弘化公主告知于媚娘,再由她与李治说起,是吐谷浑和西域诸国打交道的分寸。 吐谷浑位处甘松之南、洮水之西,乃是丝绸之路青海道上的要冲,难免要同安西四镇与昭武诸国打这个交道。 他们也没本事一口气得罪太多势力。 “买卖的不是龙种吧?”李治回问道。 边地名马之中,吐谷浑出产的能占据一席之地,只因这些被放牧在青海湖之地的,就叫做青海骢。 它们还有一个传播更广的名字,叫做“龙种”。 以“龙种”为名,足可见这种马的珍贵之处。 吐谷浑多年间进奉于关中的名马里,作为核心贡品的,就是此马。送给五皇子和小公主的也不例外。 “自然不是,但也是仅次于贡马的品种。”武媚娘答道。“我问弘化,吐谷浑还有吐蕃在侧,将马匹外售的情况应当极其罕见才对,可为何他们依然有意于这笔交易。” 能让消息被弘化公主汇报到李治这里,已意味着,吐谷浑国中想要让这笔买卖达成的人应当不在少数,只是碍于大唐这上国的面子,还是需要得到一个默许才好。 “弘化怎么说?”李治已将坐姿放松了几分,顺势翻看起了西域使者呈递上来的国书。 武媚娘回道:“她呀……她说西域各国拿出的交易筹码足够动人,她险些就要因为财帛动人心的缘故,直接按着诺曷钵的脑袋答应了。” “不过总算想起来自己是大唐宗室出身,眼皮子不能这么浅,还是该当和陛下说上一声。” 李治笑道,“多年不见,她倒还是这个脾气。” 但再琢磨一番弘化公主的话,李治又隐约猜到其中意思了。 西域各国一边向大唐求援,一边又拿出了足够高昂的筹码向吐谷浑求购好马,足以说明,他们抗击大食的念头极其坚决! 这对李治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 在媚娘和薛仁贵的观点里,都不建议他贸然扶持人手进攻大食,李治事后反省,也觉得自己没有莽撞行事的资本。 但他也绝不愿意因此就让大食挥兵直入,西域诸国丧失对于大唐的敬畏之心。 所以,打还是要打,但是得换一种方式打! “弘化还有另一条消息要我转告陛下,”武媚娘又道:“她说波斯王遇袭身亡,其子卑路斯却被暗中保全,现如今正逃到吐火罗国境内,昭武联军有意和吐火罗结盟,将这位波斯王子送入大食境内,伺机发动叛乱。” 李治听到这里,指尖下意识地叩了叩桌面,面色更为平静。 西域各国对外买马,又有用波斯余党牵制大食的决断,都足以证明,他们不会轻言放弃与大食之间的博弈,否则难保不会落入亡国灭种的结局。 那么,他应当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李治眼底明光一闪,“媚娘,你觉得,朕该当给予西域诸国多少支持?” 不是出兵,而是帮扶。 这才是现在最合适的态度! 武媚娘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邦交之事,我从未涉及,陛下不当问我,何不就此事问询于长孙太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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