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何其惊人的破坏力。 这艘海船体量虽小,却也是能承载起远航风险的,可在这接连的拍竿面前,就像是纸壳一般被砸了个四分五裂,被彻底断绝了继续逃亡的机会。 而当渊男建的目光落回到近前的时候,他就发觉,他已经被下属强行拉拽到了船尾,因为在船头和船身处,已经不知道在何时燃起了大火。 四周的火光让他将最外围的那层铜墙铁壁看得不太分明,只能看到火烧战船的浓烟正在海上升腾。 唐军的箭矢飞纵其间,透着惊人的杀气。 在这一刻,他听到了战船被砸碎之时垮塌入海中发出的声响,听到了将士挣扎着想要游出去发出的凫水之声,听到了重型箭矢劈开木板所发出的断折声响。 但更多的,还是在火烧声中的士卒哀嚎。 所以他只能极力让自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再有多少想要争功的想法,在这样一通惨烈的打击面前,都不可能存在了。 在他忽然找回了几分腿上力气的时候,他忽然做出了什么大决定一般咬了咬牙,而后费力地解下了身上的锦半臂,努力朝着他听到号角声的方向挥舞。 那是一件红色的锦半臂,在颜色上足够醒目。 他确信在号角发出的方向,必定有唐军的指挥,说不定就能看到他这个意图投降的信号。 以他看来,那些被他勒令来此的士卒能不能活命并不重要,起码——他不能死在此地。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火焰的遮挡还是浓烟的掩盖,又或者是唐军之中的将领眼神不太好,居然并未发现他发出的这个信号。 反而是一艘着火的战船在失控之下,朝着他所在的船尾撞击了过来。 就像是一团烈火,朝着他迎面撞来。 …… 孙仁师慢吞吞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嘀咕了一句,“那件锦半臂看着还挺名贵的,要是在大唐街头,那是可以露出来穿显摆一下的,可惜……” “可惜没跟对一个好主人。” 他在感慨的或许只是那件锦半臂,也可能是随同着渊男建一并出海的士卒。 但到底是在感慨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无法突围的海船已经彻底交织成了一片火海,甚至让他们的船只都不得不稍稍往后退出去一段距离,以防遭到波及。 而在战场的中心,各种声音都已随着战事终结,而渐渐地变弱了下去。 还剩下的只有火焰继续烧灼、直到桅杆也倒塌下去的声音,以及将士们将最后的弩箭装填上去,做出最后一轮齐射的声音。 最后只剩下了一片愈发壮大的火海,在冬日将至的高丽海湾处静静燃烧。 他一边转身跟上了刘仁轨的脚步,一边说道:“我现在越发觉得,自大不是一个好习惯。” 见刘仁轨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看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在乘胜追击的时候可以有。说起来,等火烧完之后,我们是不是该当去下一个地点了?” “当然。”刘仁轨答道,“不过在此之前,先往沿岸绕上一圈吧。” 众多船只一起烧起所造成的黑烟,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上,就算是间隔十几二十里也能看到。就连彻底烧毁,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可惜,距离岸边还是稍微远了一点。 只能由他们多麻烦些了。 毕竟,这批水军的规模也该当在人前做出个展示了。 驻扎在长池的渊男建是已经没了性命,这不是还有另外两座城的把守将领吗? 他们是时候该知道一下,唐军对于南部战线的重视程度了。 ------ “你确定你没看错?!” 驻扎在七重城的恼音信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若要他的下属来说,他在此刻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可这若要说起来也实在不能怪他。 谁若是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恐怕都难免有这样的表现。 在下属的汇报之中,唐军数十艘战舰在沿岸逡巡经过,其中还有大型楼船这样的重量级存在,明摆着就是来炫耀战力的。 那么问题来了,唐军水师身在此地,他们派遣出去的战船都怎么样了? 唐军不该有这样的闲暇时光才对! 恼音信颤抖着嘴唇问道:“若是唐军避开了我军的方向,来扰乱我方的军心,是否有这个可能呢?” 但他话刚问出来,便觉得自己在下属面前照镜子。 对方脸上的惊疑、犹豫与恐惧,恐怕在他自己的脸上也能找到对应的迹象。 如此数量的海船,在这一片与其说是海域还不如说是海湾的地方出现,除非是昏了头地追击,否则又怎么可能会错过。 当唐军的战舰规模和他此前探查所得相差甚远的时候,他也越发确定,已经发兵的水师恐怕凶多吉少。 他该怎么办? 这样的一支队伍开赴海州长池之地,在渊男建领兵倾巢而出的时候,要想夺城绝非难事。 他就算还固守在七重城之地,也已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唐军可以深入后方了。 等到那些人在海州站稳了脚跟,还能和这头的唐军来个两面包抄。 但让恼音信没想到的是,变故来得比他所猜测的,还要快得多! 还没等唐军的那批战舰过境多久,他便收到了士卒匆匆来报的消息。 疾奔而来的士卒一口气都还没喘得上来,就已焦急开口:“不好了,唐军在东面意欲渡河了。” “什么?”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可他又立刻反应过来,这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他都能收到海边有航船经过的消息,唐军的另一路又如何不行! 但偏偏就是这出渡河啊,它赶在了这位七重城守将最为心绪不宁的时候,让他有一瞬的头脑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当做出什么反应。 若是没有发生海上的意外,他很清楚自己的决定,那就是拦。 但现在,渊男建生死未卜,水师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而那一路嚣张的水师则已经跳过了他所在的七重城,继续朝着平壤进发。 唐军若要图个稳妥,完全可以让水师多走几趟,可他们偏偏没有那样做,反而是在水师挺进的同时陆路继续进发,这其中的信心,让恼音信只觉不寒而栗。 “将军,我们怎么办?”下属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我们……出兵。” 这对他来说是个异常艰难的决定。 可他既为南路的镇守之人,他就不能缺席战事。 只不过,当一个将领都不能确定己方还有没有必要全力作战的时候,他手底下的兵卒是很难拿出决然出击姿态的。 在这调兵遣将之中的任何一点犹豫,也都会变成敌军所能找到的破绽。 更不用说,他的对手,还是在山林之中休整了数日,只等着在此时给予城中的守军以致命一击。 他甚至没能留意到,在河流两岸分布的恰恰是唐军之中最为精锐的两队士卒,所以无论城中守军从哪一方发起进攻,这都绝不会是一出半渡而击! 这是唐军有备而来的陷阱。 …… 黑齿常之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自从他投降唐军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以杀敌的方式作战。 这应该并不是因为他已阔别这样的战场,才让他在策马提刀直奔恼音信而去的时候,只觉部从与他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默契。 而是因为,当令行禁止以另外一种方式变成所有人的习惯之时,好处便在未曾察觉的时候到来了。 这是安定公主带来的改变。 他也由衷相信,公主还会给百济带来更多的变化。 不,不对,应该说,是大唐的熊津大都督府。 他心中种种思绪翻涌,并没有影响他率领着精兵已与敌军正式交手,那把锋利的长刀也已直指恼音信而去。 但比刀更快的还有一支羽箭,抢在他的前面,用异常刁钻的技法直扑敌将面门而去。 在交战的混乱之中,一箭将人给射下了马。 “战场之中也是能分心的地方吗?”阿史那卓云抬了抬手中的弓箭,挑了一下眉头。“当心着点,你们是大唐子民,也是大都督的部将。” “我知道了。”黑齿常之反手挥出了一刀,凭借着自身的蛮力将恼音信的副将给直接斩落马下。 而这显然只是一个开始。 群龙无首的高丽兵马对上战意正盛的唐军,简直是一场一面倒的作战。 他们唯独需要做的,只是将这些逃兵彻底击溃,扫平这七重河以南的地界而已。 李清月身在河岸另一头,朝着这边畏缩不前的高丽兵卒看了一眼,对一旁的金庾信调侃道:“看来是我判断错了,我原本以为,这份战功应该可以让你们新罗士卒来拿的。” 金庾信没有立刻作答。 李清月到底是在高丽兵马拦截过河的细枝末节处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还是出于熊津大都督身份的考虑必须要让百济立功,金庾信觉得自己自有一番判断。 更让他觉得这位公主有些可怕的,是她能耐得住性子等到这个合适的时机,先以水师诱敌,击溃敌方的心理防线,而后将七重城拦截渡河的守兵给击溃。 这种方法,远比直接渡河蒙受的损失要小得多。 或许损失最大的阶段,还是之前的佯装进攻七重城。 这么一看,新罗在遭到了敲打之后选择缓和与唐军之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做错。否则,谁知道今日的高丽,会不会就是明日的新罗。 不过他怎么说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快速收拾好了情绪,朝着李清月回道:“大都督的目标是攻破平壤,难道还缺我们这一份战功吗?” 李清月这次没出言打击于他,只道:“那便继续前进吧,尽快前往海州与水师会合。” 光靠着水师的人马,要想攻破平壤城还有些麻烦,还是得集齐人手。 好在,当七重城和长池城都已在她手中的时候,堵截在南路上的障碍,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两城之间的冬比忽城。 若真有必要的话,还可以通过两方夹击的方式将其拿下。 能拦截住她彻底突破南路防线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但当她行到那冬比忽城下的时候,她却在城外见到了个负荆请罪之人。 此人有着一头光秃秃的头顶,是何种身份好像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正是那守城将领信诚。 从七重城俘虏的口中,她也得到了个确定的答案,那确实不是什么人在乔装他的身份。 “你倒是很明白什么叫做识时务啊?”李清月饶有兴致地朝着此人看去。“把你投降的原因说来听听吧。” 信诚苦着个脸答道:“小僧难道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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