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癜菜这个东西,还有一个传播更广的名字,叫做蒲公英。” 蜀中的毒树却能用蒲公英来化解,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事实便是如此。 众人听得半是讶异半是入神,孙思邈又接着说了下去: “又过两年,我一路看诊到了内江县,有一晚喝酒喝了很多,酒水激发了行路之中所摄入的瘴气之毒,直接在额角形成了肿块,最后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的地步。内江县的县令周公并不通医术,却知道有一种偏方正对这等病症,将其用药化解了,救了我的性命。” “这偏方之中最重要的一位药材,竟是芸苔菜。” 那可是饭桌上的东西。 提到自己的过往见闻,孙思邈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怀念。 这两年间他重回蜀地之时,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周县令也已经病逝了,他早年间看诊过的梓州刺史也早已因消渴症病故,倒是他们留下的病症案例,还能被他记载在医书之中。 他又将目光转回了眼前。 “当地百姓能在此种环境中存活,并不因为他们有什么瘴气不入的本事,而是因为他们凭借着经验摸索出了一套求生之法,这是合乎药理常识的。” “可惜,我一个医者能接触到的人有限,收集到的也不过几十种,你若要在此地长居,还是以官员身份和他们打交道,倒不如多听听民间流传的偏方。” 唐璿若有所思。 要是按照孙思邈这么说的话,他这个户曹的身份能做的还有很多啊。 他认真地朝着孙思邈道了声谢,又在自己先前的“工作计划”上多添了几笔。 虽然不确定这些调研出的药方最后能否派上用场,但先收集起来总是对他的小命有用,或者对公主也有用。 这样说的话,他还需要与更多的人打交道,或许还是一些住在更为偏僻之地的人…… 就是这工作量实在有点大了。 孙思邈像是瞧出了他的想法,出口提醒道:“你还年轻,不必非要将有些事情在一时半刻之间完成,我在蜀中行医有数年之久,其中也仅有两次遇到危及生命的麻烦而已。” 唐璿抬起头来,“我这也算年轻吗?” 三十多岁没在仕途上起步的人,到底还是有点晚了。放在他们这一行人中,相比于卢照邻、孙行等人,他的年纪也是最大的。 可望见孙思邈湖海一般的目光,和对方满头白发也照旧精神非常的样子,他原本还有些急躁的心情又突然之间平静了下来。 他随即就听到孙思邈的下一句话,“你难道觉得人人都是安定公主吗?” 不是人人都能有安定公主这样的身份,也不是人人都能有这等年少时期就展现出来,甚至得到实践机会的智慧。 唐璿既然已经明确了自己的路线,便顺着它继续往下做就是了。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在安定公主给他求来那个梁州户曹的身份后,脚踏实地去做事! 一飞冲天,未必就是好事。 德不配位,终究是要惹上麻烦的。 就如同现在的李义府。 他在长安城中的住处里憋闷地又走动了一个来回。 想到他如今暂时被卸掉身上的职务,以近乎软禁的状态被幽闭在府邸中,李义府就恨不得将有些人给生吞活剥了。 “真是一群多管闲事的家伙!” 要不是大理寺卿非要觉得淳于氏的案子遭到了篡改,也不会惹来刘仁轨主审此案,他也不必非要将毕正义这个经手卷宗的人灭口,以防对方将罪名推卸到他的身上来。 再要不是王义方以那等荒唐的言辞当庭对着陛下检举于他,也不会弄到现今这等不可开交的地步。 目前的进展中,正逢苏定方押解西突厥降将,连带着西域诸国来使已近关中,陛下不打算在外人面前丢脸,干脆将李义府,王义方,刘仁轨全给禁足在了家中。 等到招待完毕了西域来客,当众将被擒获的阿史那贺鲁处斩后,再来讨论他们几人的赏罚。 李义府其实能猜到另外两人的结果。 刘仁轨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在,他没能让陛下交给他办理的案件顺利收尾,甚至被王义方的那出状告波及,不过无论如何,大部分的责任不在他,加上他还是安定公主的老师,或许会被罚,但不会被罚得太重。 王义方这个人就不一样了。 他想要效仿当年魏征对太宗的劝谏,却显然用错了方法! 尤其是他要状告的是李义府,却也对着李治的名声扎下去了一刀。 宠信奸佞、下属以色侍人这种话,也得看看说的人是谁,又是在什么场合之下说出来的。 别忘了,若是李义府乃是乱臣贼子,那么被他和许敬宗联手拉下马去的褚遂良、韩瑗、来济,也就成了被坑蒙陷害之人,想要他们起复的人必定不少,随时可以借此说事。 可李治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场面! 比起王义方得到母亲的支持后毅然状告权臣这样的“美谈”,李治选择的必定还是他自己的执政利益。 所以王义方非但不会因为犯上直谏得到嘉奖,反而会被重罚! 具体会被贬谪到哪里还不好说,但一定会给予警示效果。 唯独剩下的,就只是他李义府了。 在收到禁足诏令的时候,李义府没有额外从李治那里获知他的态度,也不像是上次行将被贬官时候的情况,能有王德俭在许敬宗的授意之下来给他一条明路。 这就有些难办了…… “若是王义方被罚,那么状告之罪肯定是不会被纳入考量的……” 他在厅中再次走动了一轮,在心中权衡道。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安全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李义府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自身居高位到如今的三年时间里,他的手脚是一点都不干净,还有一个将犯人纳为外室、灭口大理寺官员的罪名,已经摆在了众人面前。 最起码,也要有一个在形式上的处罚。 可若是恰逢长孙无忌在其中落井下石,甚至将他此前的糊涂账都给翻找出来,到时候就不是一个流放能收得住了。 不,不能这么悲观。 陛下还要用他李义府来证明自己的执政本事呢,又怎么会将他给搬下台去。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闹腾的动静,随即就见他的三儿子李洋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庭院。 别看他脸色看起来还算正常,李义府却是一眼看去,这家伙必定喝了不少酒。 本就是在麻烦关头,这小子居然还这么一副做派。 李义府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怒道:“你给我站住!” 李洋踉跄了一下脚步,站稳在了那里,回头朝着李义府看去,嬉皮笑脸地问道:“阿耶何必如此生气啊?” “你还有脸问!谁准你在这会儿出去浪荡的?” 李洋把手一摊,“我不喝酒还能做什么?您忘了吗,我是沾了您的光才被选为千牛备身,可惜近来陛下让我在家待业。虽然没像您一样必须禁足府中,但也没被准许在宫中任职的。” “我既无事可做,自然只能同朋友宴饮了。” 顺便认识一点新朋友。 “不过您放心就是了……”李洋又是嘿然一笑,仿佛对于自己的聪明很有几分自信,“之前跟您说过的,想要找咱们谋划门路的钱,我都给退回去了,这几日的宴饮呢,也没超过三个人,不算违背朝廷律令。想要靠着这个抓您的把柄,还是不可能的。” 李义府真是一点都没因为这个感到有多高兴。 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简直活生生一个没用的棒槌。 平日里他没点用也就算了,起码他在外面吃得开,能认识些消息灵通的人物,也能将李义府这头的“好位置”找到合适的买家,凭借着他贪财的本事多拿到些利益。 可现在…… “这就是你的收敛一点?我告诉你,你、我,包括你姐夫全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别将这次的事情当做是什么小事!”李义府只恨不得朝着儿子痛骂一番,偏偏面前这家伙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让他很觉下手无力。 也不知道他这种混不在乎的狂劲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只能又斥了一句,“你若是有这等闲得外出的工夫,还不如帮我分析分析局势。” “还用分析吗?”李洋眉头一挑,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近来听说有不少人见我在外面走动,觉得您合该被重罚。可您想想呀,若是长孙太尉一党的人非要对您重罚,陛下难道不会再想起早年间的情况,做出还击吗?到时候,您想不安全都难。” 李义府可没有李洋想得那么乐观,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烦躁之色,“这又是你哪个狐朋狗友跟你说的话?” “嗨,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李洋的酒劲还在,没多少对父亲的敬畏之心,反而还觉自己尚处先前的酒席之上,正是其中最为风光得意之人。 别看他父亲有要被问罪的可能,那些人还不是要对他恭敬奉承。 现在听到父亲对他怀有斥责的意思,李洋下意识地就将彼时席中一人的话给搬了出来。“我这不过是依照着时势来为您分析罢了。” “您想想啊,”李洋又往前了几步,直接走到了李义府的面前,“陛下将您禁足,肯定是得做的,要不然他面子上挂不住。但直接将您一贬三千里,他也是肯定做不出来的,要不然他的脸面更挂不住。” “我要是您,我这就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也给陛下找一个台阶下。” 他双掌一合,“您看,这不就是两全其美吗?” 李义府皱眉,“找个台阶下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你当朝堂上是你们这些小孩子瞎胡闹的地方吗?” “我怎么就瞎胡闹了!”李洋大为不满,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叫嚷着说道:“当年您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乃是因为您站对了立场。但现如今武昭仪已成了武皇后,也算是因您的行为才得利,难道不该对您投桃报李一番吗?” “陛下或许一时之间还没法接受您给他惹了麻烦,但只要有人能为您从中缓和搭桥,又有外力在打压于您,总能对您网开一面的。” 李义府沉吟片刻,过了有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是说,请皇后殿下来保一保我?” 这听起来好像还真有几分可行。 “那是自然!我猜啊,皇后还得保一保刘仁轨,既然给一个求情是求,两个求情不也是求吗?” 李洋没所谓地接着说道:“再说这求情本身,也不难操作。皇后殿下如今不仅自己地位稳固,还怀有身孕,深得陛下爱重,眼下洛阳加建还需要人手,若是她能将您捞去那头将功折罪,陛下将您分派到东都去,对外头也算有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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