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阮忽地阴沉大笑,直将众人都笑了个莫名其妙,见众人都目露疑惑了,她才不急不缓道:“我有一事很是好奇。南宫公子,你怎么对这西夏公主的爱宠和那什么劳子的参商剑那么熟悉?难道你偷偷去过西夏?哦......” 她拖长了语调,眉毛一挑,故作恍然大悟,“不止不止......只去过西夏,尚不能够知道的那么清楚,必定是和西夏皇室有过亲密接触,才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不然......那就跟我们一样,那分得出什么西夏公主的海东青什么参商剑。”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回过味来,方感不对,目光又聚集在南宫灵身上。他们反乔峰只是因为听信了南宫灵的话,真以为他暗投了西夏。 尤其是大智分舵的丐帮弟子,对其“偏袒”慕容复有所不满。 白玉魔在大智分舵有些地位,靠着他那一手御蛇之功,但他的那些往事闹得风风雨雨的,四大长老一直瞧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方思阮只不过是顶着个白玉魔的皮子,白玉魔犯下的罪也不是她干的,因此坦然回望而去。 她站出来只是为了一件事。 她不能令乔峰因为她蒙上这不白之冤。 白玉魔临时倒戈,实在是令人颇感意外,顷刻间就逆转形势。 南宫灵面色一凝,这些事情自然都是从无花口中知道的,但却不能说。他偷偷地瞟了无花一眼,但见他仪态清清朗朗,垂眸站立在一旁,依旧是一副遗世独立之姿。 南宫灵沉住气,反打一耙道:“白玉魔,你休要在这挑拨离间,这些难道不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吗?谁人不知义父近些年来身体一直不佳,我一直侍候在旁,哪里有的时间去什么西夏?马夫人,你有什么要讲的,这会儿乘大家伙都在就讲出来吧。” 方思阮本也没想着借着刚才的一席话就彻底扳倒南宫灵,只须转开问题,令其他人也对南宫灵起疑心就好。 康敏走上前一步,向四大长老递出一封信,低声抽泣道:“一日大元在家喝酒,我见他郁郁寡欢,便上前询问他。大元起先不肯说,但在我追问之下,他才坦言,他知道一桩事,这桩事可能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我再问什么事,他就不肯跟我说,只给我留下了一封信,并说若他遭遇不测,定然与此事有关,让我到时候揭露出来。大元......大元说完不久之后就被人杀死了......” 她双肩耸动,声音哀戚,令现场众人俱是动容不已。 吴长老接过信来,这是一封着漆印的信笺,漆印完好无损,他撕开信笺,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方思阮缓缓一笑,又问:“马夫人,你说马副帮主死前将这封信交给你的,但距离他去世到现在已一年有余,那你为何现在才将这封信拿出来?” 康敏眨了眨眼泪迷蒙的双眼,泪珠停顿在了眼眶边缘,踌躇着:“我......我那时心里有些害怕,都是我的错......” 她说着说着抽泣着愈发厉害,几乎泣不成声,落在外人眼里,就是那面恶心恶的白玉魔在欺凌人家娇怯怯的寡妇。 方思阮淡淡一笑:“你先别忙着哭,倒是说清楚,你那时害怕,现在难道就不怕了?你从没打开过信笺,也定然不知马副帮主是得罪了谁。你怎么就确定南宫灵不是那个人,你跟他一起来,若是他因此害了你怎么办?” “我......”康敏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宝相庄严的僧人此时踏出一步,轻叹口气道,“施主又何必对一位失去丈夫的妇人咄咄相逼......” 终于肯站出来了。 方思阮冷冷一笑。 这时,那原本看信的吴长老握着信纸的双手震颤起来,他身边的另外三大长老察觉不对,立即凑到他的身旁,读起信来: “字谕丐帮马副帮主:此子非我族类,父母均死于我汉人之手。他尚不知自己出身来历,若知,我丐帮乃至中原武林必遭浩劫。他日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1]” 乔峰一呆,当即一把从吴长老的手里夺过信纸自己看了起来,恩师汪剑通的字迹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乔峰,你......”方思阮本是想说谁知这信是不是造假的,但眼光瞧见乔峰的神情,却是一怔,他双目赤红,泪盈满眶,只死死地盯着那封信。 她的心头顿时也跟着一酸,但见他神情有异,猜想这信定然暗藏玄机。 不知情的丐帮弟子惊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乔帮主不是汉人?” 无花叹了口气道:“或许等贫僧说完一个故事,大家就知道真相是什么了?” 他说起的是三十年前的雁门关乱石谷大战,当初少林收到密报,有大批契丹武士想要偷袭少林夺走少林中的武功秘籍。 中原有二十一位武林高手齐聚埋伏在雁门关杀死了一群契丹骑兵。 后来又来了一对怀抱婴儿的契丹夫妻,其中那位丈夫武功高深莫测。他们一拥而上,却不料那妻子没有武功,被他们杀死。 那辽人顿时红了眼,和智光大师他们拼起命来,最后二十一人只有四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人是智光大师,一人是前任丐帮帮主汪剑通。 而那辽人则抱着妻子儿子的尸体纵身跳下崖,他在最后关头发觉儿子还活着,就将他从崖下抛了上来。 “那个婴儿就是我......”乔峰喃喃道。 无花面露不忍,微微颔首道:“不错。” 乔峰忍不住怒吼一声,震彻远处群山,片刻后冷静下来,又问:“智光大师现在在何处?” 他思潮起伏,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一件事,要亲自见了问上一问。 一会儿恍惚地想,定是那南宫灵欲夺取帮主,才联合了其他人捏造谎言诓骗他。一会儿,眼前又不断闪烁着那封信里头写的内容,这的确是他师父汪剑通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无花目露悲痛道:“智光师叔已经圆寂了......我受智光师叔所托,将这个故事带到这里,已是完成了他的嘱托,丐帮的事情就不便插手。贫僧也该离开了。” 说罢,他就翩然离去。 人群里响起嗡嗡讨论声,惊闻此事,丐帮上下当即一片混乱。 “大哥,大哥......”段誉瞧见乔峰神情不对劲,当即唤了他几声。 乔峰盯着南宫灵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反我?” “不错。”南宫灵淡淡道,“非我汉人,其心必异。” 此话一出,丐帮众人再无站出说话的。 一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院里悄无声息。 乔峰的心渐渐冷却了,往背后一摸,而后掷出,只见空中青影一闪,一根碧莹莹的竹棍擦着南宫灵的面颊而过,硬生生地插进地砖里,砖石碎裂来。 是丐帮的传世之宝,也是丐帮帮主的身份象征——打狗棍。 乔峰道:“既丐帮众位兄弟不信我,我就自动退位。” 他的目光一一从丐帮众人面上掠过,明明是他们逼迫他,此时此刻他们的目光却均是躲避闪烁,乔峰又冷冷道,“我自幼由汉人抚养长大,受汉人恩惠,一身武功也受汉人传授。这一生,我乔峰必定不会杀一个汉人。如违此誓,当如此砖。” “公子,公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跑进来两个丐帮弟子,正是之前为方思阮带路的那两个丐帮弟子,他们用着竹子扎着的担架抬了什么东西上来,白布盖着,看不清具体是何物。 跑近了些,来到南宫灵身旁,他们又道:“公子,我们发现院里池塘里的金鱼都死了浮在水面上,就想下水都捞起来,谁知池底竟有这一具尸体。” 一股腐臭的气味霎时间盈满了大院,众人纷纷捂起了鼻子,段誉更是忍不住呕了一下。 白布一掀,下面是一具泡发的尸体。 尸体浑身黑紫,不像是溺水而亡,倒像是中毒而亡,脸部有被啃食的痕迹,想是池中金鱼啃食了这具尸体的腐肉才中毒而亡,才会飘出水面。 南宫灵突地心里一悚,他本以为这具尸体是任慈,心里早做好了准备,但细观之下,却发现这具尸体的年龄面容均和任慈对不上来,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他眼里精光一闪,陡然看向方思阮,发难道:“你究竟是谁?” 方思阮见被发现,冷冷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支竹笛凑唇而吹。 清脆笛声过后,草丛间响起了嘶嘶吐舌声,一群五彩斑斓的毒蛇窜了出来,游向丐帮众人。 她方才围观了全程,丐帮甚至还不如段誉,只因为乔峰是契丹人就三言两语地将他之前所有的付出抹除了,根本不值当他为他们如此付出。 方思阮今日来这里只为了天一神水,事到如今,既然乔峰也不是丐帮帮主了,她又何必多嘴揭穿,任南宫灵将这丐帮搅成一滩浑水,又关她何事? 她身影一飘,几个跃身,紧追无花而去,天一神水还在他手中。 以无花的脚力,不会走出太远,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方思阮寻迹追至一片密林里,隐隐察觉到有一个极微弱的呼吸声,立即加快步伐,往里飞去。 葳蕤草木间,一条月白色的身影伏趴在地上,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方思阮翻过他的身体,露出一张惨淡俊秀的脸,果真是无花,她蹙眉伸手寻遍他全身,却不见天一神水的踪影,问:“天一神水在哪里?” 无花双眸半阖,脸上透着灰白的死色,喉结滚动一下,艰难道:“已被人夺去......” 方思阮正欲追问是谁夺去,身后一道掌风袭来,如雷电轰击而来,她神色一凝,丢下无花,往前一跳,转过身结结实实地接过这一掌。 两掌相合,密林间霎时间卷起一道暴风,激起尘土飞扬,隐隐可见两人飘飘的衣袂。 待尘土重新落地,那人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方思阮的眼里,浓眉大眼,落拓不羁,此刻皱着眉,眉宇之间深深镌刻着一道解不开的印记。 这一掌之后,两人再无动手的意思。 乔峰扶起地上的无花,问道:“无花大师,你怎么了?” 无花无力回答。 乔峰搭上他的手腕,无花的心脉已碎,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死亡不过只是片刻之后的事情。 沉默一会儿,乔峰往他身体里输入真气,试图延长着他的性命,问:“无花大师,你刚才在丐帮中说的话可曾掺假?” 无花躺在他臂弯里静静道:“世人皆愚昧,常因一言而蔽之。只须稍微怂恿一下,群情立即汹涌而上。乔帮主,你的确是契丹人不假。你的胸口可有一只狼首刺青,那正是你家族图腾。” 他的目光一飘,望着澄碧蓝天,身体的力气一丝一丝地抽离,忽地,视线凝聚在不远处那“白玉魔”晶莹透白的耳后,那里有一颗小痣,极淡如无,好似他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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