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恰缓缓拉下被子,目光触及镜面的瞬间呜咽一声,又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呜,不要看!” 哪吒微微愣住,因此沉默一会儿。 他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被褥,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半天吐出几个词:“......没事,我不嫌弃。” 喜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将自己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太丑了太丑了......”她的声音真的带上了点哭腔,翁声翁气,“不要看我,你快走。” 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前不理解这句话,也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在意容貌,但自己不在意和被哪吒看到又是两回事,她不想让哪吒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而且,哪吒原本就长得比她好看,她要是变丑,更比不得他了。 “没关系。”哪吒手指勾起她的褥角,又重复了一遍,“软软,你快出来。” “我不。”她依旧不肯,在被子里又打了一个滚,意图缩去床尾。 方才涂的药膏等会儿全蹭床上了,哪吒音色严厉起来:“出来。” “不要。” 哪吒这下沉默了好久,他原本是一点想笑的心思都没有的。 因喜恰这风疹来得很快,又很严重,哪里还有心思笑话她脸有没有肿成大包子。 但此时她脱离了危险,扭扭捏捏埋头成了缩地鼠的样子,莫名叫他有点......憋不住笑。 “噗哧——”微勾唇角,一下就真的忍不住了,哪吒笑出了声。 原本还在扭动的被褥僵住了,喜恰从被子后冒出头来,似乎没想到他真会笑,瞪大了眼睛。 “你......” 哪吒手疾眼快拉住她的手,咳了一声,又没忍住笑:“好了,我真的不在意...咳咳咳.......” 少年艳华生灿的脸上满是笑意,又想故作严肃,一不小心咳了起来。 喜恰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一番折腾后,好说话的喜恰还是妥协了,心一横甚至自己拿着铜镜端详起来。 矜贵的太子爷也难得温柔,喜恰的手指到哪儿,他就用指尖沾了药膏再替她上一遍药。 “这几日红肿之处都莫要沾水,药膏每日涂上三次。”哪吒叮嘱她,毕竟是他给的蟠桃,心里到底还有几分愧疚,“三日之后,若恢复得好,你去水华苑里的莲池泡上一泡,也有生肌养肤的功效。” 那莲池还有此等功效?喜恰已感觉好了不少,点点头,她还以为那就是个观赏的池子呢。 又一顿,她偏头看着细心为她上药的哪吒,有点诧异。 “小主人,你怎得这么清楚的样子,你还会医理吗?好厉害。” 此刻,他这小灵宠还不忘谄媚夸他一句。 话才刚说完,哪吒在她额头轻轻一弹:“......我从前也得过。” 喜恰一愣,好似在南海他是有说过来着。 “千年前,东海一劫过去,我的魂魄无所依托,飞往西方。”许是先前在南海畔提过此事,此刻哪吒对她也意外坦诚,“佛祖大法以碧藕作骨,莲花为肉身,恢复了我的性命。但谁也不知我对佛莲之体排摈,痛了七七四十九日。” 真可怕,只有魂魄也能排斥吗?喜恰微张着唇,想的是—— “那你也会脸肿变成我这样丑......”话没说完,哪吒一挑眉捂住了她的唇。 他薄唇微启,几分咬牙切齿:“不会。” “那后乃嘞?”那后来呢,她被捂着嘴也呜咽着。 “只是疼罢了,四十九日我都泡在莲池中以毒攻毒,母亲为我寻来不少灵药......”哪吒一顿,想起一些往事,“后来,便脱胎换骨好了。” 其实当年他的父亲李靖,也为他寻了不少方子......也因此缘故,他虽恨李靖在东海龙族面前恶言伤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随父皈依天庭。 喜恰瞧着哪吒垂眸平静无波的样子,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叫她大受震惊。 果然是天庭的大神,疼上七七四十九天都没一点后怕的。 她躺回床上,感慨了一声:“我也想脱胎换骨。” “别想了,往后都不许吃桃子。” “......” 吃桃子这么可怕,她当然不会再吃了。 喜恰又看哪吒,少年头戴莲花束冠,腰间也缀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莲花玉佩,那玉佩她从前都没注意过,碧玉色中间的莲心有一点赤红,和他这个人一样明艳撩人。 心神一动,喜恰有其他的一点揣测,偏头道:“小主人,我怎么觉得你的经历与我不太一样。我许是真不能吃桃子,一吃就起疹子,但你是单纯痛......会不会是佛祖大法特地以此试炼你的?” 这会话倒是说利索了,哪吒没吭声,微一皱眉,似乎觉得她的话离谱。 “你看,我从前偷了大法的灵烛险些被抓,当时怕得要死,但大法又留了我一线生机。这是有惩自然有渡法,你、你虽闹东海有理由,但也闯了祸......”喜恰说到这里,声音弱了一点,“大法要救你,肯定也要渡你,磨砺你的心境,方能助你成圣。” 广寒宫的这处宫殿偏僻,周遭十分安静,只有喜恰绞尽脑汁的声音,她一边想一边说,时不时停顿一下。 哪吒原本听得不算认真,此时却一怔。 昔年他自刎东海抵下杀劫,但杀孽已造,若想成圣成佛,自要涤尽杀罚,要在这五行之中历练过一遭...... “不止是你,佛门子弟都得要磨练的啦。”喜恰想着,忽然有点失落,“如来大法的二弟子金蝉长老,一百多年前也下界去历练了。” 哪吒仍在出神。 原来...原来是因为如此,佛祖才要他效命天庭,磨砺心境吗? 他看向喜恰,小白老鼠精明眸清澈,犹如一汩清泉,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纯粹透彻,还含着点不谙世事的懵懂。 可就是这样懵懂的小白老鼠精,竟一下点破了他千年不曾琢磨明白的玄机...... “——肯定是这样,就像如今大法也要我在天庭历练一样。”喜恰呼出一口气,做了最后的总述。 她说着说着,又再次想到了哪吒救她的事,又想问他当初为什么愿意救她。 刚要开口,忽听哪吒哼了一声,只不过他错开了她的目光:“你也晓得,你来天庭是修行的。” “......” “连吃个蟠桃都能发疹子,软软,没用的小灵宠。”其实只有哪吒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在掩饰情绪,顾左右而言他。 喜恰一噎,怎么又扯到这里了。 她去拉他的衣袖,讨好笑笑:“哎呀,再没用也是你的小灵宠嘛,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 柔软白皙的手这样抚过他的袖角,轻柔的力度却将他的手也顺势拉下,哪吒手指微僵,想就这样牵住她,最后却缩回了手。 这种感觉很奇怪...... 近日来,他好似亲近她到过于逾矩了。 些微错愕之后,哪吒轻咳一声:“保护你,但你自己也需好好修行啊。” “是是是。”喜恰忙不迭点头。 真的听没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哪吒站起身来。 好歹是在别人的广寒宫里,喜恰与嫦娥玉兔是朋友,但他与她们却不熟,环顾四周,打算带喜恰离开。 “差不多走了。” 又恰巧玉兔去而复返,小心翼翼轻叩门扉:“三太子,您有没有提醒软软喝药?” 方才见喜恰起身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哪吒微皱起眉,他竟是给忘了。刚要答话,又见喜恰眉眼一扬,向着门外喊了一声。 “绒绒,你怎么来啦!快进来!” 哪吒轻点她额头:“......你看看我们如今身在何处?这本就是广寒宫。” 喜恰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犹自呢喃了一句怎么跑这里来了。 门外玉兔也应了她一声,语气迟疑:“你、你可确定要我进来?” 喜恰忙看向哪吒,她与哪吒大眼瞪小眼,无话了好一瞬,但哪吒看她一眼就明白,她分明在无声央他能不能留下来玩。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 “小主人,我就玩一会儿......” “你的病还未好。”哪吒心里略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浮,难道别人比他还重要。 喜恰撇了撇嘴,忽见桌上哪吒方才搁下的瓷药瓶,眼尖瞥见上头圆圆的月盘印记。 “这是绒绒给的药。”遇事总很心大的她,一时竟真反应了过来,“小主人,是不是绒绒为我医治的?哎呀,那你就更该放心了,她会照顾好我的。” “......” “我一定会乖乖,按时敷药。”上次她来广寒宫没有见到嫦娥姐姐,喜恰还对天蓬元帅被贬下凡的事有点失落,正想趁这个机会问问。 但哪吒嘴唇微启,却仍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那点躁闷似乎越发呼之欲出。 喜恰纳闷了,偏头看他:“小主人?” “那记得将药喝了。”罢了,哪吒心想,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莫要贪玩,忌口,玩够了就回云楼宫。” “好好好!”得了他的同意,喜恰眉眼带笑,鬓间的小绒球也一摇一晃。 哪吒盯着毛绒绒的球花,指尖一动,将混天绫替她重新系了上去。 ...... 月宫在天庭偏僻处,出了广寒宫再跨过广袤的天河畔,才回天宫天阶边,再往东十里才是云楼宫。 哪吒脚踩风火轮,这样的距离与他而言不过瞬息,但从闪烁的星河步入长久白昼前,他特意放缓了速度。 天河,原本是天蓬元帅在此看守的。 如今少了守卫官,星河潮涌不算太过平静,但尚在天庭的掌控之中,他还听说马上就要调来新官上任,一时再看这里,竟有几分人走茶凉的意味。 上次天河泛起这样的汹涌波澜,还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 哪吒目色一沉,再想起蟠桃宴上玉帝给天蓬定下的罪责,也怎么看都像一场荒唐的闹剧,与大闹天宫一样的闹剧。 “卷帘大将又如何了?” “也被贬下凡去了......” 才过天河畔,便听见两个小仙童交耳低语着,哪吒耳聪目明,即便不想多听,也难免听得很是清楚。 “不是吧,一场蟠桃宴贬下界去两个神仙?”其中一个小仙童张大嘴巴,惊讶道,“这三百年难得一次的圣会,怎么颇有些晦......” 另一个忙捂住他嘴巴,慌张看向四周,压低声音:“嘘——此话怎能开口,正因三百年才开一次,这可是天庭的大圣会,去的都是有名头的圣人,自然做错了事惩罚也就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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