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已离开灵山,前尘往事难以追,缘不知是否灭尽,多说也不知道会不会给金蝉子徒增什么不好的因果。 她上次去灵山,已有许多佛子避讳提起他,也不知是与她一样担忧祸从口出,还是他们都觉得金蝉长老回不来了。 百花仙子眸间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觉得果然如此,轻轻笑着:“三太子好文采。” 喜恰深觉百花仙子可能是在说反话。 这个名字她最清楚,真的是哪吒随口唤出来的,到如今已经成他们之间的习惯了。 她还自认对他的性子有几分了解,即便她现在去认真告诉他她叫喜恰,他想来也不会在意,也不会改口的。 不过这个话题说完后,气氛一下和融起来,喜恰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生出想要离去的心思。 但百花仙子聊至兴处,又想叫喜恰开心一点,聊起好几件仙花圃的趣事,顺带提到了一桩异样。 “近日,我这仙花圃中的杏园灵力起涌,许是...将有新的花仙要位列仙班了。”百花仙子看向喜恰,手指捻算着,微微蹙眉,似有考量。 喜恰触及百花仙子的眼神,不明所以。 “好似,又与你有几分渊源。”百花仙子但笑道。 “软软难不成不是鼠精,是花精?”哮天犬也奇了,凑上前来,“怎得与仙子你有缘,与将来的花仙也有缘?” 喜恰也觉得奇怪,微微睁大眼睛,却见百花仙子摇摇头:“我也不过是推演罢了,不算准的事。” 但她仔细瞧着喜恰,见小白老鼠精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眸,恍然觉得自己或许悟出了一点缘法。 “善即难得,软软。或许便是善,让你结了许多缘。” ...... 喜恰在灵山待了两百年,在金蝉子身边也陪了近两百年。 她不算是个开窍的鼠,抑或是长久在他人的呵护下逐渐倦懒,随遇而安,佛法于彼时的她而言艰深晦涩,一句也无法理解。 但岁月晃晃悠悠,她如今已然四百岁,在天庭修行两百年,回想起往昔金蝉子凭窗念得那些高深佛法,一时竟然也有了几分感悟。 优昙花在梵理中便有难得之意,善即难得,善则结缘...... “软软,你看前面那人......像不像哪吒三太子?” 哮天犬迟疑的声音,打断了喜恰倏尔要明朗起来的思路。 方才从仙花圃出来,喜恰心知天色很晚,好在哪吒下界除妖去了,不然若他在天庭,一定会生气她夜而不归,哪怕天庭中央之内并无昼夜昏晓。 但此刻,那红衣凛凛的三太子便站在不远处,他目光锐利,直直凝视着她和哮天犬。 喜恰的步履一顿,心也一下揪了起来,掩在袖间的手下意识握紧,指尖触及了冰凉的玉镯。 这里离云楼宫很远很远......他怎么会来这里? 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又觉果然如此。她的心跳得很快,从前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喜悦的反应已经很淡了,唯留莫名的紧张。 “三太子怎么看上去那样生气?”哮天犬声音一顿,语气含着些不理解。 喜恰更是一顿。 不知从何时起,哪吒看见她总是生气,她这样心想着,心里又紧张了几分。 冷着脸的少年,一步步走近他们。 他那袭鲜亮的红袍被风吹起,赤红色泽在黑夜里抖动,犹如燃烧的火焰,灼灼惊人。 待到她面前站定,哪吒却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来这里做什么?” 他那双澄然的琥珀色眸子,在月色下变得晦暗起来,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喜恰不敢看他,喏喏回道:“练剑练久了有些累,我让哮天犬带我出来散散心......” 如若说哮天犬带她出来的,张扬的小太子指不定又把矛头指向哮天犬身上,喜恰不想连累朋友。 哮天犬却没太明白她心中所想,眼见遇上哪吒,这里又离仙花圃不远,瞬间回想起了那几个不长眼的仙娥。 “三太子,我和你说——” 不自觉打断了哪吒要说出口的话,急于给喜恰出气的哮天犬,一股脑将白天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说得是绘声绘色,气愤之处甚至呜咽了几声。 “你一定要给软软出气,那几个宫娥实在是太嚣张了!”哮天犬愤愤不平的模样,更像是他自己受了气,在向自家主人告状。“她们竟然说软软不过是灵宠罢了,还说她只是妖精......” 哮天犬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哪吒的眼神也随之沉了下来,微微敛下的凤目中浮现一丝戾气。 但他一直没有开口。 心急的哮天犬一顿,微扬了声线:“百花仙子不肯告诉我是哪个宫的仙娥,三太子,你去问问?” 喜恰一直在注意着哪吒的神情,并没有认真听哮天犬诉说。 临到哮天犬提高声量的这一句才回神,蓦然慌神了一瞬,下意识想替哪吒拒绝。 “不、不用麻烦......” 哪吒张扬高调惯了,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本来不算多大的事说不定会被闹得人尽皆知。 而且,她无比不希望哪吒亲口对着他人说,她是他的灵宠.....无论是对谁说,她都不那么想听到这话。 但她轻声的拒绝,下意识的反驳,却一下叫哪吒微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薄唇微抿着,忽然冷声轻笑了一句:“不用?” 不用他。 但是为什么是不用他呢。 “软软,你难道不是我的灵宠么?”哪吒紧紧盯着她,语气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冷些,“为何,不用我来管?” 骄矜的小太子张扬惯了,鲜少能真正克制几分情绪,生气冷脸时说出来的话更显得如同质问。 他在想,是不是因为她有许多的好朋友,哮天犬都能这样气愤填膺地替她鸣不平,或许其他人也会为她出气,根本用不着他来管。 喜恰一下子愣在原地。 哮天犬也愣了,看看喜恰又看看哪吒,察觉到气氛不对,却有一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啊......”小白细犬一脸懵逼,挠了挠头。 没有人关注他,哪吒仍盯着喜恰。 “你是我的灵宠,软软,可曾明白自己的身份。”哪吒对着她重复了一遍,将眼里的晦色掩下,意图恢复平静,“......为何不在云楼宫等我?” 他回来天庭后,是直奔云楼宫的。 想起自己还交待了她课业,想要检查,却发现云楼宫哪里有这只小白老鼠精的身影。 催动玉镯中的法术,才发现她竟然是跟着哮天犬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夜已昏黑也不晓得回来,让他没由来很生气,于是也忍不住来找她。 这些天里心中有无数的困惑与郁闷,听到她说练剑烦了也是找别人散心,受人欺负了原也不会主动告诉他。 为什么? 眼前的小老鼠精敛目沉默,她头上的白绒球随风舞动,如同跳跃的精灵,原本是娇俏的模样。 但她的神情很低落。 她的唇色莫名有些苍白,嘴唇紊动了半晌,最后说的是一声“好。” 好什么?哪吒看着她的模样,久久没有开口,只觉得莫名自己心里也不舒服起来。 也不对,他来找她时就已经不高兴了。 “往后,我都乖乖待在云楼宫里......等小主人。”喜恰垂眸,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是他想要的答案没错。 不要乱跑,乖乖在云楼宫等他,就不会遇见这样的事了。况且她本来就是他的灵宠,灵宠等待主人回来难道不对吗?他去灌江口,每次哮天犬也是与杨戬在一起的。 这次......勉强除外吧,哮天犬自己出来了,那他的灵宠不也是自己出来了么。 但即便这样想着,他却实在高兴不起来,澄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明灭的灵光,又似是晶亮的火苗窜动,是他的心绪算不上稳定。 喜恰没有看他,而是转头乖巧地和哮天犬道了别。 看出些端倪的哮天犬欲言又止,偷偷瞥了哪吒一眼,又被喜恰重新哄住,乖乖离开了。 最后,喜恰重新盈上笑容,一如往昔一般,只是抬袖时略微迟疑,牵起了哪吒的手。 “小主人,我们回去吧。”她如是说。 第二日,哪吒在喜恰仍在歇息时独自去拜访百花仙子一趟,问出那几个仙娥归属何宫,又径直去了各宫,好好教训了一顿那些宫娥,勒令了众人不许轻视他的灵宠。 喜恰醒后,便听见水华苑外的仙娥们谈论起此事。 “三太子当真宠这小灵宠”“没人再敢惹她”“是灵山的背景”“原来是妖精”.......许多的谈论声从她的耳畔略过,喜恰沉默了很久,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与她一样被谈论着的主角三太子,却风风火火离开了。 不知从何时起,凡界的妖魔鬼怪逐渐猖獗,四洲各路山川河海都涌出了一批从前没出现过的精怪,哪吒心觉有异,下界除妖的时间也比往昔多了不少。 四洲如今不太平,他怀疑是有仙贤大能在布一局大棋,心中也有了猜测和考量。 而喜恰如她答应的一般,每日都乖乖在云楼宫等他。 百年如一日,凡界不太平,至少天庭的日子很太平,哪吒这样想着。 ...... 又一日瞧见金乌东升,喜恰卧在秋千藤上看那一点每日难得的浮光,久久沉默着。 她在发呆,双膝并拢蜷起身子,将头搁在缀了莲花的藤萝上,秋千很大,可以由得她这样肆意躺着。 天边的三十三根天柱随着日光,勾起犹如流水的澹澹光影,浮跃跳动,她便这样看着,看到心里也泛不起太多的涟漪。 这样的日子算不得有趣,喜恰自然晓得。 可若是她的小主人希望如此,她好似也很难拒绝,因为在乎他,所以不愿忤逆他。 清静了许多年的云楼宫,却在此刻突然起了一点异常的动静。 声响不算大,但对于百无聊赖的喜恰来说已是很难得的事,外头有人喧哗着,风也搅动了一滩平静的莲池水,她一怔,瞬间翻身下秋千,向门外走去。 “怎么了?”瞧见水华苑外几个仙娥正低声交谈着,神态也有几分焦急,喜恰开口问道。 仙娥们看她出了门,面面相觑着,其中有几人瞥了她几眼,好一会儿才有人回答她。 “软软仙子,不是什么大事。”站出来说话的仙娥本就是水华苑的人,也只有她必须得对着喜恰客气两句,“天王昨日捉进玲珑宝塔的妖精竟跑出来了,如今正叫人在搜呢,跑出云楼宫去就不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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