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上药。” 哪吒的手忽而就僵住了。他由着她心意,乖乖被她牵着转过了身。 云间的风冰寒,喜恰的指尖也冰凉,她似乎心急,不小心掀动了一点他的衣角。可明明只是手心触过手腕,哪吒想着,原也能这样清晰的感受到她的体温。 还好伤口尚在肩头,将衣领稍稍拉下一点即可,喜恰迟疑着,将手抚上哪吒背上的伤口。 血色早已浸染在衣袍上,掀开伤口,那点红就变得更加怵目。 她轻声问他:“为什么明明疼,却不说出来呢?” 或许这点伤,对仙神来说算不得什么,方才在西梁国众人神色皆如常,她也只好想着回陷空山再说。 可其实内心好似一直被揪起,毕竟这是因她而起的伤。 而后,见少年隐忍不发的模样,这样偶然流露的脆弱,愈渐苍白的脸色,叫她多少有点忍不住了。 伤口确然是疼的,被人触及,虽只有一点,哪吒还是少见因疼痛嘶了一声。 他呼出一口气,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没事。” 身后的人忽然静默起来,就在哪吒以为她生气了,想要转头回看她时,指尖再一次落在他肩上。 鼻尖萦绕着药香,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与她这个人一样温柔。 “嘴硬。” 明明很疼,可却从来不说。 当年他自刎东海的时候是不是如此呢,在三百年的岁月中,她是否也曾问过他呢? 喜恰不知道有没有问过,更不知道的是这三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喜恰......”哪吒却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踌躇着,“你有心事。” 待她上好药,少年打起精神,回头望她。 “你如何晓得?”一回头,便见喜恰也神色莫测地看着他。 她那双漆黑的眼眸又重新泛起点点赤红,夕阳黄昏下,一双杏目被勾勒成温暖的颜色。但哪吒知道,这是因为她心绪不稳。 他原也是这样了解她,尚在西梁国时他便发觉了,是从她第一眼看向金蝉子时。 可却不知该如何问她,迟疑许久,最后能问出来的也有那一句——要去追金蝉子么? 那是她心念了三百年的恩人,瞒过他三百年的恩人,如今好容易见到,若她真想去报答,去喜欢...... 他说过会敬爱包容她,尊重她的选择,不会再擅自阻拦她。 喜恰也沉默起来。 眼眸中赤色妖纹涌动,眼底含着纠结。 “喜恰。”哪吒又喊了她一声,忽而艰涩开口,“你说,我们是朋友,如若你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的对么?” 他还说过,会照拂眷顾她,顾念她的情绪,就算她喜欢的人不是他,他也会...... “可是......”喜恰还是迟疑。 既然已开了这个头,哪吒不再难以开口,他面色佯装着平静。 “你不信我。” “我没有。”喜恰下意识反驳。 哪吒顿了一下,“那你是不把我当朋友看。” “......” 僵持不过一瞬,喜恰叹了口气。 “我确有心事。”她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从哪里开始说好,踟蹰着,“我失去了三百年的记忆,可这三百年的记忆里,似乎藏着极为难明的情绪,和难以释怀的人......” 一个她看不清是谁的人。 埋藏在心里的爱/欲与痴念,无法言说的执念与不甘,在凡间的这十余年来时而萦绕心头,她笃定有这样一个人,却不晓得究竟是谁。 垂目沉思的喜恰,没有看见哪吒的神色越发苍白,眉眼失落,他问她:“是金蝉子么?” 喜恰原本真以为是金蝉子。 因为报恩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执念,还有谁能让她这样心绪波动呢? 可得见金蝉子后...... “不是。”喜恰轻轻摇了摇头。 她似乎自己也有困惑,“我对金蝉长老的感受,好似并非如此。” 见到金蝉子时有欣喜,有执着,有释然,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可当重逢的喜悦淡去后,原来她极为平静。 而当她目睹他和西梁女王站在一起时,她的内心只有祝福和叹惋。 那是对教导她多年的长者发自内心的祝愿,愿他好,愿他心中有能牵挂的人,也有牵挂他的人。 又有叹息,因为她晓得金蝉子要成大道,成为真正的佛子,他会舍小爱为大爱,他和女王终是错过。 可也正是那一刻,她恍然明白。 曾经有三百年看不清的爱恨嗔痴,并不是因为金蝉子。 “我不知道是谁,又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喜恰仍心有迟疑,“可是心里因此滋生的眷恋还在,叫我遇到玉女时,遇到金蝉长老时,一眼就看得清他们的爱意。一定...一定是因为我也曾如此喜欢过一个人吧?” 她抬眸看哪吒,却发觉他整个人僵住了。 少年眸中波涛翻涌,琥珀色的瞳孔深邃起来,正错愕地看着她。 “哪吒?” 他仍不说话。 喜恰忽然觉得耳尖有点发烫,下意识想抚过耳朵,首先摸到的却是系在发间轻晃的混天绫。 柔软又温润的触感,和面前总是恣意张扬的少年似乎大不相同,可的确是属于他的法器。 她也顿住,难得嗫嚅着,“你、你说呢?” 她眼见少年眼中的潋滟波光愈加艳灼,他凝视着她,有一点清浅喜意在眼底凝聚起来,然后慢慢变得浓郁。 情愫如浪,乍然绽开,又似潭水,汇聚于此。 只见少年薄唇轻启,他轻声在她耳畔反问:“那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对他? 喜恰怔住了。 蓦然间,心头起了一丝压抑不下的心慌,她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回答,甚至垂下了眸子,不再看他。 明明心跳在变快,可不知为何,压抑其下的却是莫名不可言状的苦涩。 哪吒见此,并未立刻追问,踌躇半晌,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我陪你。”但他的声音透着许多分少年的意气风发,叫人很好知晓他此刻的欢悦,“我、我陪你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还能是谁呢? 是他啊。 是他自己,哪吒心想着,得出这个结论,让他心间忽而迸发出难以形容的喜悦。 三百年的陪伴还能是谁呢,还有谁陪过她三百年呢,原来她真的曾经喜欢过他,而他也在很早很早就喜欢上她,一定是他自己。 往事会过去,可藏在心中的执念不会。 纵使喜恰此刻不愿承认,他会陪在她身边,弥补所有的过错,让她认清—— “陷空山到了。” 喜恰打断了他犹自的深思,在他的喜悦之中,反而恢复了平常神色。 旋即,又迟疑了一会儿问他,“天蓬元帅找你说了什么呀?” 喜恰是个心思敏锐的鼠,其实不过是打了个照面,却感觉到哪吒和天蓬从前也不算什么体己之交。 哪能说那么久的话。 哪吒沉默了一瞬,心情复杂,“他说,幸好你认得他。” 猪八戒猜到喜恰失忆了。 小老鼠精并不擅长伪装做戏,顶多算是嘴甜,可以哄一哄六耳那种狂妄自大的猴,可遇上大智若愚的猪八戒,猪八戒从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若是她还记得当年的天蓬,还记得当初天庭之上的往事...... 以喜恰这样柔软的性格,只会问天蓬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什么苦头,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善良却敏感,察觉到天蓬的顾左右而言他,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从前。 可正是因为她失忆了,直言不讳提起从前,反倒叫猪八戒看清楚了——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依旧是自己。 喜恰一顿,没太明白哪吒的意思,不过咳了一声,还是接了他的话。 “虽然我失忆了,但往事总归还在嘛,当然算是认识他的。” 哪吒侧目望她,心中蓦地涌起许多复杂。 他的小义妹好似还没有察觉,他与她在陷空山重逢时,她曾告知他“过去的事便过去了”。 可如今她已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 收到喜恰的信后,将离早已在无底洞前翘首以盼,另外还有一众小妖们,也纷纷殷切守在洞口。 喜恰定睛一看,不夜也在其中,带着原本还不算服她的平顶山小妖们站在最前。 “夫人!”将离和不夜一同喊她。 二人皆是心急如焚,将离牵起她的手,不夜也想牵起她另一只手。 但是不夜被面色不好的哪吒扯开了。 “这些日子您可有受伤,可有受苦?”将离眉眼焦急,上下将喜恰看了个遍,“夫人,您可知我们有多担心啊。” 待喜恰摇头之后,将离才松了口气,转头去向哪吒道谢。 不夜正看着喜恰,似乎有话要说。 虽然一旁的哪吒又莫名摆起脸色来,但喜恰已能做到熟视无睹,只是微微侧目问不夜,“这是怎么了?” “夫人......” 不夜不曾迟疑,他身后的小妖们也不曾迟疑,一起齐声道:“我们都想好了,往后要留在陷空山,为夫人效力。” 若是一山的妖王不告而别,群妖无主,放在其他妖洞来说大抵是会乱作一团的。 就如当初的平顶山一般。 可这些日子来,不夜和平顶山来的小妖们看在眼里,陷空山上下团结一致,从始至终都信赖着喜恰,除却心急如焚的寻找,一切的生息还如往常。 若非是平日里一点点积累的声望,如何能做到呢?若离开陷空山,可还能找到这样的妖洞? 喜恰倒没有太错愕的神情,就如将离所说,能让颠沛的小妖们有个休养生息的庇护之地,本也是件好事。 况且这段时间看下来,不夜还是很不错的,说不定能培养成二把手,于是她轻轻拍了拍不夜的手。 “既然喜欢这里,那便留下吧。” 她一拍完,瞥见一旁的哪吒抿起唇,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动了动,然后又按捺住。 这人做什么呢,喜恰料想他又想生什么闷气。 倏尔想起先前去地涌村,有几个少男少女常喜欢与她说话,说起谁家小姑娘爱吃醋,当真可爱的紧。放到现下看,就很像哪吒此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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