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天子诏书所到之地,神迹如影随形。 系统说,“恭喜你打出成就【名动天下】。大汉神女,于今名动天下。” 止灾,解旱。 以大汉神女的名义,所降下的神迹,通行天地。 于此时此刻,系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所行的这一场神迹,天下为之震惊,宣室殿从此为神女折腰,那对于刘邦来说,应该也一样吧。” “他是政客,是野心家,是狡诈的皇帝,他立于黎民苍生之上,”系统艰难地措辞,“他其实,很关心他的子民吧。” 天光垂暮,昏沉难明。 刘邦立在河畔,一手背在身后。风吹动他的大袖,帝王冕服,在风中猎猎翻飞。 系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触碰到了这位汉高祖的真心。 “你做了大汉的神女,从此就不能再对大汉的苦难袖手旁观,那封天子诏书约束了朝野对你的态度,何尝不是也约束了你对大汉的态度。” “至于刘邦他自己,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在前,一人的生死,反而没那么重了,是这样的想法吧。” 林久说,“你看,刘邦也很看好刘彻。” 系统生出一种叹气的冲动,他明白林久的意思,刘邦今天拿来的是刘彻的诏书,这何尝不是在给刘彻铺路呢。 待他死后,刘彻就是汉室唯一的皇帝,一个册封了神女、得到了神女的皇帝。 这是一件值得思考与分析的事情,可此时此刻系统没有思考也没有分析,他只是想起了从前在宣室殿上,刘彻和刘邦的一个对视。 那么短暂的一个对视,转瞬就堙没在深深宫苑和时光洪流中,往后一百年、一千年、两千年,永远不为人知。 ……一百年前,刘邦也那样看过刘盈吗? 林久慢慢走上前,与刘邦并立。 她手上还拿着那封天子诏书,足以要了刘邦的命的诏书。 刘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展眼看向天边,仿佛要穷尽目力,再看一眼这从秦皇和霸王手中,争夺来的江山。 系统默默往后看了一眼刘邦的驴车。 这些天来,刘邦日夜徘徊在河畔,采草木之精编织车驾,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头驴子的幽魂,自己亲手给自己做了一驾驴车。 做着这样黔首一样的事情,他心里还当自己是这天下的皇帝吗? 林久开口,对刘邦说,“你走吧。” “这驾驴车怎么办啊。”系统说。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不是驴车,他真正在意的也不是驴车,可是此时此刻,他能问的也只有驴车。 “当然是被刘邦带走啊,不然让刘邦走着回长安城吗?”林久说。 “啊?”系统卡壳了。 “还让刘邦回长安城啊?” —— “所以你这一套操作是为了什么?”系统半死不活地问林久。 “为了去见刘彻啊。”林久漫不经心地说,“我的【大红薯套装】还没穿给他看呢。” 说着林久按下【一键换装】,系统顿时垂死梦中惊坐起。 ——从【持金杯的圣女】,换成了【魂兮归来】。 系统吃了一整瓶速效救心丸,一言不发地又躺回去了。 躺得很平,很安详。 —— 此夜,上林苑。 月色黯淡,星星也隐去了踪迹。风从水面上生起,到岸边时,只剩下一缕幽冷的余韵。 凉风台依水营造,北依灵沼。刘彻立于其上,凭栏远望,绣有山河纹章的大袖漫漫垂落,遮住了他搭在栏杆上的手。 这一年他十九岁,为汉室天子,是举世最鲜衣怒马的少年人,当他出未央宫往上林苑行猎,左右随侍千人有余,扬起的旌旗能遮蔽住天空。 再往后他是震古烁今的汉武帝,从生到死万丈光芒,浓墨重彩。 但此刻,他独自一人站在凉风台上,背影完全只是一个单薄的少年人,帝王冕服加身,也不能消减他身上沉重的落寞。 大袖遮掩下,他手中握着一枚有尖锐棱角的小石子,一笔一划地在栏杆上写一个名字。 韩嫣。韩、嫣。 今天是韩嫣的生日。 他曾和韩嫣约定,在他生日时为他猎一头熊。 可是,韩嫣没有活到今天,他死了,死在王太后的雷霆震怒之下。 刘彻求情了,为了平息王太后的怒火,他以天子之尊下跪,可王太后不为所动,韩嫣的血一直流到了刘彻下跪的双膝前。 这种事情其实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刘彻身边的人已经死了很多个,凉风台的石栏杆上刻下了很多名字。 可是刘彻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习惯。怎么可能习惯啊,再过一百年也不行。 他是天子是皇帝,那是他身边的人。 都说主辱臣死,主君的耻辱值得臣子以死相赎,可臣子莫名其妙的死亡何尝不是君王的耻辱? 他是天子,可这大汉天下,真正掌权的人却是窦太皇太后。 窦太皇太后往下,他的亲娘王太后,也要给他这样的耻辱! 刘彻收紧了手指。 坐上了皇帝的高位,有着滔天的愤恨,却只敢在夜深无人之际稍流泻出一丝。 这时,忽然来了一阵风,风里挟着一股水莲花的香气,吹动了刘彻的衣角和发丝。 刘彻警觉地转动眼珠。 黯淡的月亮忽然消失了,漆黑的水面上不知何时飘满了苍白的水莲花,每一朵花心都放出莹莹光色,仿佛天上的月亮碎成千万片,坠落到人间。 就在那些花和光色中间,有人赤足而立,如同凭虚御风,黑红两色的裙裾在风中飘出很远、很远。 光线太暗了,刘彻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说话,四个字,“当今人皇。” 声如珠玉,却不带丝毫情绪的起伏,仿佛是什么非人的东西,在刻意模仿人的言语。 听在耳中,有种使人汗毛哆起的惊悚。
第19章 人人都爱大红薯02 是神女,站在水莲花之间。 和高皇帝一起离开时,她穿着太阳一般辉煌的白金两色长裙。 而此时她站在夜色里,全身都裹在一条黑色的长裙里,裙裾极长,在无风的水面上飘出很远。 这是她降世那一天的装束,深黑的裙摆上以沉重的红色写满刘彻看不懂的文字。 裙下露出的小腿苍白,浮在夜色里,像冰也像雪,几乎有半透明的质感。 刘彻认得这段小腿,在冬至祭祀宗庙那天,他跪在地上,这段小腿就从他眼前走过,拖着长长的、浓重的黑红两色裙裾。 刘彻贵为天子也从未见过如此深重的黑色和红色,比他祭天时身着的礼服还要更威严的正色。 这叫他想起一则典故,是说从前不知道哪一位周天子,在位时曾经得到过一匹极华美的黑色丝绸。 在他死后那匹丝绸就悬挂在他的墓室里,周天子的亡魂夜夜哀泣,泣出的血泪沾在丝绸上,逐渐地结成一篇举世无双的悼文。 神女就宛如披着这匹传闻中的丝绸而来,亡魂泣血而成的悼文环绕在她周身,她站在水和莲花之间,仿佛从幽冥和黄泉中来。 刘彻抓紧了手中的石子。 水莲花的光色流转,红黑两色的裙裾荡漾在那些微渺的光色里,眼前这场景荒诞得像是一场梦,可掌心传来的钝痛又真实得不像是梦中。 叫人分辨不清此情此景,是真是幻。 “【汉宫夜宴】确认进行结算。结算完毕。任务奖励SSR级别【入梦术】发放完毕。【入梦术】发动成功。” 系统提示音冰冰凉凉地响起,林久往前走了一步,一步踏出,她就站到了刘彻面前。 隔着凉风台的石栏杆,刘彻与她对面而立。 靠得这样近,刘彻看清了她装束上的细节。 她斜戴着一张苍红的面具,面具一直推到额头上,露出雪白如霜雪的脸。 那张脸真是美,真是动人。 刘彻是个对美貌极其苛刻的人,汉宫那么多美丽的男人女人,他在每个人的脸上都能找到缺点,可是他在神女的脸上找不到缺点,神女没有缺点。 这是神女啊。刘彻在心里轻轻地说。 神女就该是这个样子,不可思议的,区别于凡人的,无边的美貌,无边的威严。 她腰间还系着一盏灯,质地像是陶器,做成了犀牛的形状,线条粗犷,细节处也不够精细。可是刘彻总觉得那犀牛像是活着的一样,好像随时会扬蹄从她腰间挣脱而出。 刘彻想起少时在书中翻看到的典故,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手书,春秋或商周? 上曰,生犀不敢烧,沾衣带,人能与鬼通。言外之意是焚烧犀角可以召唤死去的鬼魂。 刘彻当即就尝试了。 那时他是景帝的太子,千金难求的犀角在他眼里也只是寻常玩具。他一声令下,帝国最勇猛的武士持着太子的手令深入不毛,带回了沾着血的犀角。 刘彻将犀角放置在金盘上,死去犀牛的血沾在他手上,他用沾血的手亲自点燃犀角。 但当然没有召请来什么死去的鬼魂,只记得犀角燃烧时的烟雾有些呛人。 刘彻也不觉得失望,鬼神之事缥缈难求,倘若一支犀角即可通幽,那也未免太过廉价了些。 遂就此罢手,余下的犀角也被束之高阁。 可今天看着神女系在腰上的那盏灯,刘彻忽然意识到,通幽其实也不难,只看施通幽之术的是谁。 神女持着犀牛灯,非但可通幽,更可将幽魂带到现世,带到阳光底下。 岂不见太祖高皇帝如今,以幽魂之身重返现世,又与死后复生有何区别? 自古凡人难以逾越的不是泰山,而是生与死的界限。 可是这难以逾越的,生与死的界限,在神女面前什么也不是。 而此时,神女就站在他身前,刘彻看见神女忽然地、忽然掀起眼帘。 她原本垂眸静立,就着水莲花散发出的模糊光色,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曼妙的阴影。 此时她睁开眼睛——睁眼的动作太迅捷了——一汪纯黑的眼睛从长长的睫毛底下跃然而出,直勾勾地盯着刘彻看。 刘彻意识到她外貌看起来很小,大约只是十六岁的女孩子,是可以做刘彻的妹妹的年纪。 可是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柔软情绪,只是深黑的、漆黑的一对眼睛,像最深最黑的夜色。 凡人是看不透夜晚的,刘彻也看不透神女的眼睛。 正是因为看不透,所以觉得恐惧。 刘彻放缓了呼吸,他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速度开始加快。 林久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眼神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刘彻,嘴巴缓慢地张开,舌头缓慢地伸出来,缓慢地舔舐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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