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倒被她这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惹得笑意爬进了眼底,见她颇有些安贫乐道的样子,还摇头晃脑的要指点旁边的小太监怎么浇水。皇帝闷着笑一把把她拉起来,“不是迎春花,迎春柳也可?你倒是随遇而安。瞅瞅这一身的土,还有这张小花脸儿,”见她倏忽瞪大了眼睛,急的要拿手去捂脸,又赶忙按住她的胳膊,笑睨她一眼,“还有这一手的泥。”转头吩咐下人,“来人啊,给朕把这泥猴儿洗干净,换身干净衣裳再来侍驾。” 娇俏的美人红了脸,却依旧欢欢喜喜的冲他眨眼睛,“无鱼肉也可,无鸡鸭也可,臣妾才不要吃青菜豆腐呢~” 他挑眉,“这又是什么典故?” 身后的奴才早就端了水来给她净手,她一边被奴才们簇拥着去换衣裳,一边仰着小花脸儿打趣他:“皇上没听过?那且听臣妾下回分解呀,臣妾如今要去换干净衣裳侍驾了。”惹得皇帝又笑了一回,拿手指虚点了点她,自行先去看她新临的字了。 等卫嬿婉换好衣服来到书房,就见皇帝正拿着她午后新临的一沓字,带着打趣、满眼笑意的看她。卫嬿婉略红了红脸,请过安就伸了葱白的指尖去勾皇帝的小指,她这个习惯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皇帝对这种略有些无礼却亲昵的小动作不反感,他的女人喜欢贴着他,满心满眼的依靠着他、仰赖着他,这让他很受用。 她临的是他给她的书里的一些亲笔御批,他读书喜欢随手写一些感触或论述,有时候兴致起来洋洋洒洒能写好长一篇。亏得她从字缝里把这些都抠出来,竟是临了不少篇幅了。 “临朕的字?”皇帝故意正了正脸色,憋着笑看她,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想再看看这小东西如何应对。 “回皇上的话,皇上的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堂堂正正、正气凛然,臣妾羡慕得紧~”小东西信口胡诌,皇帝好容易压下的嘴角绷不住又笑起来。 “皇上,臣妾给您说说那个下回分解罢。”她见他笑了,明目张胆的转移话题,两只手都缠上他的指尖跟她的一起绕,闹得皇帝只得放下手里的字,拿另一只手点她额头:“惯会胡诌,你且说来听听?说不好,朕可是要数罪并罚的。” 她也不怕,冲他皱了皱鼻子,就另取了一张纸铺开,拿了笔给他写“无鸡鸭也可无鱼肉也可唯青菜豆腐不可少不得半文钱”,然后用清清亮亮的声音跟他讲自己少时去坊市里帮工,坊里有个说书先生,她从那里听来的“教书先生智戏坏地主”的故事。 皇帝见她在写好的字上圈圈点点,一手揽了她的腰肢,抱着她细细的看,听她在他怀里娇娇软软又理直气壮的作总结,“反正臣妾是‘无鸡,鸭也可;无鱼,肉也可;唯青菜豆腐不可,少不得半文钱’的,皇上,臣妾口干舌燥说了这么久,您可要给臣妾付赏钱,这是行里的规矩~” 他本来听着她说的故事,倒让他想到了怎么对付一些前朝阳奉阴违、巧言令色的臣子,见她伸了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掌在他眼前,还当她要说什么,闻言笑也不是、骂也不是,解下身上的玉佩拍到她手里,又掐着她的腰、狠狠的亲了她一口,才拧着她的红透的小脸儿笑骂道:“好一张伶俐的小嘴儿!却是生来讨朕的银子的。今日出来的急,身上没带银子,这玉佩抵给你,拿去当了换酒吃吧。” 卫嬿婉被他拧的腮上红了一片,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顺着他的话往下演:“奴家谢皇上打赏,有了银钱,奴家的额娘弟弟就有新衣可穿了。奴家结草衔环,这辈子就卖与皇上做妃子吧。”被他大笑着搂进怀里好一番哄。 笑过一阵,皇帝抱了她在榻上,随意说着闲话:“你幼时还出去做过工?” “臣妾阿玛去的早,家里拮据,臣妾年长,过了秋忙时节会去坊市里做些轻省的活计补贴家用。书坊那里经常需要有人裁纸,女子心细手巧,是以臣妾和几个街坊的婶子姐妹常能得着这些活计。”卫嬿婉见皇帝神色并没有不耐,而是颇为细致的听着,说话间见他面上似有些不忍,颇为爱怜的摸她的脸,那里被他拧的红了一块儿。 卫嬿婉握着皇帝的手摇了摇,似是想安慰他,又有些羞赧,颇为踟蹰的想了想,才又轻声跟他说,“多亏了这些个活计,臣妾才能识得几个字,还有幸偷偷瞧见过皇上的御诗集呢,只是没有足够的银钱,不曾见得全本。” 见皇帝挑眉,似是很感兴趣,卫嬿婉就悄悄地伏在他耳边说:“有些有门路的人拿到您新作的诗词,会卖给书坊赚银子,书坊再整理成册子、印出来卖钱,销路可好了~好些闺中女子会慕皇上的诗名来求购,经常一册难求。臣妾也是因着要做些裁切的活计,才能有幸一观。” 皇帝听着握了她的手放在掌中揉捏,低了眉眼没说话。卫嬿婉略有些忐忑,又不敢在这时候去看立在另一侧的进忠,只好安安静静的伏在皇帝怀里。她记得进忠跟她偶然提起过,一直是李玉掌着皇帝的御书库。今日偶然得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好,她在心里转了好几遍也没忍心放过,决定冒个险。 皇帝抬眼看她一副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失笑的抱着她晃了晃,“朕一时听得入神,想着你年少便如此辛苦,真是可怜见儿的。不是恼了你,可别吓着了。”说着吩咐进忠,去他的私库拿了上好的歙砚赏了她,又许了她继续临他写的批注。 喜得卫嬿婉再三的谢了恩,惹皇帝又笑了她一遍,见她面上红红带了赧意,贴在他身上扭股糖一样撒娇,一把抱起来去了内室。 夜色渐渐深了,万籁俱寂。今日李玉轮休,进忠立在窗外值夜,赏赐早就送进了永寿宫的库房,他低着的眉眼抬起来,目光悄悄扫过紧闭的窗棱,一双眼睛在浓重的夜色里熠熠发光。 第二天皇帝在养心殿批折子的时候,看着内殿里因时令摆上的迎春花,想了想还是让进忠走了一趟永寿宫。结果进忠很快就来回了话,说炩妃娘娘谢皇上隆恩,不敢再劳动花房费力翻种,迎春柳也很好,谢皇上惦念。 皇帝听了摇头笑了笑,也没坚持。又赏了新缎,并两个针线嬷嬷,说给炩妃裁几件新衣。 进忠这大半晌全在养心殿和永寿宫中间穿梭,李玉拿眼横他他也全没在意,他腿都要跑细了。直到下午皇帝去了皇后宫里,他才换班得了空休息。 进忠揉了揉酸胀的小腿,一偏脚转进了永寿宫后面的小门。 “皇上惦念您,您干嘛不领情呢?白费了奴才的一份心,特意找花房搬了一盆迎春花去养心殿。”此时的进忠贴在卫嬿婉脚边,捧着一小碟子脆冬枣,给她一颗一颗的递。 坐在上头的炩妃娘娘张嘴吐了啃完的枣核给他,又从他手里接了一颗在指尖转着看了看,莹润饱满,好像进忠公公圆圆的脑壳。她抬眼不满的盯了进忠一眼,仿佛是在看王蟾,日常嫌弃他蠢笨不懂事儿的样子。 卫嬿婉懒得开口,只把手里的枣子当进忠公公的脑壳啃。 进忠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脑子里转了转,“您没种错花儿?”进忠甫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眼前这位可在花房待过不短的日子,“奴才蠢笨,让炩主儿笑话了。” 直到进忠被炩妃娘娘轰走,也没得着这位正主儿一个好脸,他躺在庑房的床上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这是哪儿不对惹了这位平日里好心好性儿的主儿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去翻花草集,既然问题出在花上,那他就查查这花到底是哪里的精怪。 进忠查完了,他更睡不着了,捧着一本花草册子似是有点儿傻,咧开的嘴角压都压不住。花没问题,人也没问题,他傻乎乎的还想着法子要给她换了花,现在只想给早晨吩咐花房的那个自己一脚揣进护城河里。嬿婉生气了,不理他,嘿嘿。是他蠢、他笨、他才疏学浅、孤陋寡闻。 他看着花草集里迎春柳的那一页,图大字小,密密的写满了名称、习性、花叶如何、根果如何入药,如何栽种、如何养护......嵌在批注里边边角角的小字,不仔细看都会略过去。 他小心眼儿,看永寿宫一侧爬满墙的凌霄花不顺眼,每回都不乐意从那花阴底下过,宁肯顶着大太阳走另一侧的路去宣旨。可那是嬿婉封妃以后,皇帝赏下来的,谁也换不得。 他也不敢跟她抱怨,怕惹了她不快。有次赶上他奉了赏赐去,炩主儿从外头回来瞧见了,也没说什么,只叫了他进屋喝茶凉快,然后也像今晚似的这么瞅了他一眼,他还以为她恼了。 进忠又摸了摸书上那几个字,心里满满涨涨的,恨不得现在就能飞回永寿宫的内殿。 “注.又名:金钟花。” 【嬿婉:挖坑挖的很开心,李玉走你~】 【进忠:还是炩主儿疼我~】
第25章 谁还没有个少年郎了? 咱们这位皇上还是有些子真性情在身上的,他在潜邸时虽不太受宠,但因着世宗皇帝后宫妃嫔屈指可数,皇嗣人丁稀薄,当今皇上的兄弟本就不多,还被先帝爷发落了顶在头上的那个。后来没经过太多波折就做了那九五至尊的位置,年级又轻,是以还留着些少年心性。与继后虽性子不甚相合,但念着青梅竹马的情义,总是对她颇为忍耐照顾。 但众星捧月的至高之位坐久了,总是免不了独断专行的。卫嬿婉歪在新换上了玉席的坐榻上,一边吃着镇的冰冰凉凉的西瓜一边琢磨,身边描金扭丝琉璃缸里放着的是内务府刚分下来的冰。今年夏天来得早,前几日皇上来永寿宫的时候,看她热的就穿一件单衣躲在内殿里叫春婵澜翠打扇子,还热的直冒汗,特准了恩旨,多拨给她了大块的冰,在永寿宫里用上了贵妃位份才能有的冰山。她表面上欢欢喜喜的谢恩,一副情真意切感念皇上恩德的模样,心里却明镜儿似的,这是借了寒香见的东风。 皇上觉得是她之前出的主意好,又兼着她跟皇后前后脚的去劝了寒香见好一阵子,虽不知到底是谁的话起了作用,但是皇帝终于得了美人,她差事办的他很满意。一扫之前的烦闷暴躁,皇帝在宝月楼乐不思蜀了好几个月,心里畅快便爱赏人,连带着她也得了不少赏赐。 虽然皇帝居然半年了还是一进后宫就往宝月楼跑,惹得满后宫怨声载道,但是卫嬿婉只要有好日子过,也就不那么在意皇帝到底一个月能来几次她宫里。宠爱,长久不衰可比烈火烹油要好。 卫嬿婉想起半年前寒香见初承恩泽之后,第二天依制来拜见皇后和后宫嫔妃的时候,众人的脸色真可谓一言难尽。寒香见不曾愧对她的名字,名副其实的冷美人。寒族服饰穿在身上时,她是天山云宫中的精灵;大清的宫装穿上身,那就是万艳千红之中的一株雪莲。 因着皇帝对她“因情乱智”,阖宫的妃嫔都不待见寒香见,她也不在意,对着谁都冷冷的,也就是面对皇后和卫嬿婉的时候,还能点点头、给个好脸色。虽然卫嬿婉十分怀疑皇帝对寒香见的迷恋里究竟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因着对于帝王来说极为罕见的求而不得所生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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