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私语就像昆虫潜伏在草丛中茕鸣。 须弥姑娘慢悠悠转身走进草棚,草帘在她身后垂下,只有另一面能让家属和千岩军兵士监督。 “死者,男性,身高五尺七寸,年七十五至七十八之间。” 温柔的声音不疾不徐,死者家属死死盯着白术:“一定是你告诉她了!你怎么能什么话都说给不相干的人!” 非要计较的话……这确实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错处。 “我可不知道这位病人的年龄,”年轻的大夫摊开手好整以暇,“上午你们告诉我老人家才六十出头呢。” 向应急出诊的大夫谎报年龄?士兵看向那人的眼神相当不善。 男人目光闪烁的避开,旁边站着的女人想要张嘴却被他一脚踢在小腿上:“闭上你的嘴,少说蠢话。” 老爷子的真实年龄根本瞒不住,随便找个街坊问问就能问出一二,嘴硬也不是硬在这方面。 “阿桂?”草棚内苏绕着死者转了一圈,轻轻将手放在老人额头处,微微弯腰——这是在为死者的遭遇感到遗憾。 伙计被她一喊猛然回神:“诶诶,我在呢,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苏侧头向堂上站着的众人微笑:“麻烦记录查验结果,以便管理部门调用。” “好嘞!”阿桂马上跑去找了师傅的药方纸笺过来,一手撑着一手提笔等待,“我预备好了。” “认真记录。”白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渐渐沉下去,冷声交代学徒。死者家主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游移不定,“可别忘了你向岩王爷发过誓!” 凑热闹的要饭叫花子都看不上这幅模样,狠狠朝地面吐了口浓痰:“呸!” “擦一下,谢谢。”草棚中的女音突然带了几分怒意,围观群众七手八脚把人推出去,用落在地上的碎布擦掉痕迹,“您赶紧的,大家都等着呢!” 苏:“……” 璃月人是把热衷看热闹这件事给刻进DNA了吗? “呼……死者,周身多处骨折,右上臂,右侧胯骨、右侧踝骨……顶骨枕骨有开裂痕迹……” 记到此处阿桂的脸色也有些不对了,他下意识想要远离那几个闹事的家伙。 苏先从头到脚客观细数死者身上每一处伤痕,碍于死者家属的要求只能做到这样,她等了医馆学徒一会儿:“换一行记录,大约温度……未出现僵直,眼球……斑块……” “麻烦两位军士先生作证,”她侧身让开一步好叫人能看清死者背部的皮肤:“可是皮肤上遍布淡紫红色小点、小条或小片状斑痕?” 她神色如常的用手指轻轻压迫斑痕,颜色缓缓消褪了一部分,松开手后过了一会儿再次显现。 “她说的没错,就是这样。”有千岩军的背书,药庐内外都认可了这个描述。 男人不耐烦的抖抖脚:“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别是在故弄玄虚吧!” “根据斑块可以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四个小时以上,未满八小时,我个人倾向于六小时左右。”苏完全无视了他的挑衅,将老人的尸身平放回去,重新系好衣扣盖上白布。 由于不能打开死者身体,检查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死者生前经历过两场骨伤的痛苦。”她掀开草帘走到不卜庐大门旁向外面聚集的路人讲解,“右上臂,右侧胯骨,右侧踝骨,这是第一场。也许老人是因为踩滑或是脚下不稳摔倒,他的胯骨断裂了,大腿呈现出异常姿态。” 她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这种通俗易懂的方式很快就让大家理解了那些听不大懂的术语。 “你不是说两处骨折?还有一处……”提问的人说到一半哑了嗓子:“头,头上?” “你放屁!那个女人一定是和不卜庐串通好了!她就是胡说!”死者家属突然变得暴躁激动,千岩军兵士横过长枪挡住他们:“不是你自己要麻烦这位姑娘?不然换往生堂的仪官!” “顶骨和枕骨在这里,”苏加快语速,转身背对众人用手指给大家看,“侧向摔倒时这两处受伤的可能性极低,日常生活中人因为直立行走也会着重保护这两处。” 她弯起嘴角,声音变得比平日低了些:“那么,老人家怎么会有这两处骨伤呢?” “枕骨凹陷,形态较为规则,能摸到创口呈裂隙状裂开,与皮纹走向一致,此为钝器伤。创口形状接近棍棒,我相信白术大夫不会用棍子敲打病人后脑这种方式治病,就算用……沾有血液的凶器可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即便气氛变得异常沉重,大家还是因为她这句诙谐的揶揄笑了声。 是啊,白术大夫与这户人家无冤无仇,他犯不上活活打死自己的病人。不是大夫下手人却死了,下手的会是谁? 众人将目光转向堂内被两个千岩军挡住的死者家属,那副眼球外突的暴怒模样谁见了都得嘀咕两句。 “该不会是他们自己……” 这也太可怕了! “胡说!胡说!全都是胡说!”男人猛然撞开阻拦的长枪冲向就站在门槛旁的女子——都怪这个碍事的陌生女人,乱管什么闲事! 苏察觉到裹着腥味的风朝自己撞来,立刻向侧面移动躲避,可她到底是才失明没多久,动作慢了半拍,就算兵士们赶上来阻拦也还是被推了一下绊在门槛上倒向台阶。 “哇啊啊啊啊啊啊!” 围观的路人们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展开,想上前救援也来不及。大家眼睁睁看那个目不能视的文弱姑娘就要从石阶上摔下去,除了尖叫根本无法采取行动。 “啊……”脚下撞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轻就像是飘起来一样,紧接着失重感不出意外的出现,苏开始考虑该朝哪边调整姿态——至少要保护好头颈,身上断根骨头无所谓,脖子断了麻烦就大了。 “呜哇!” 好像撞在什么东西上一样,硬邦邦的,也许是块人形岩石? 虽然不至于像烂苹果似的从不卜庐门口一路滚到玉京台的荷花池里,但也撞得她头晕眼花眼前一黑。 好吧,眼前本来就是黑的。 “姑娘,石阶陡峭,小心些。” “岩石”动了,声音沉稳气息绵长,苏慌慌张张想要从对方怀里退出去站好。青年单手压在她的肩膀上没怎么施力,但就是动不了:“你……” “不好意思,失礼了。” 他微微弯下腰,略一使劲就把撞进怀中的女子横抱起来送回不卜庐。 “呼……”一场惨剧就此消弭,围观路人们整齐划一的拍拍胸口,“还好客卿先生接住那姑娘,不然这一下怕是要摔出好歹!” 早有人跑去通知了在其他地方守卫的千岩军,不一会儿药馆门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讹诈不成报复还不成的男人躺在地上哀嚎,白术先生揉着手腕微笑:“抱歉,苏小姐,我给你添麻烦了,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这位先生救了我,嗯,感激不尽。”苏挣扎了一下,陌生人立刻顺了她的意松开手放她自由,“堂主命我前来看看情况怎么样,不知诸位可否讲解一番,好叫我能回去复命?” 门外的吃瓜群众义愤填膺,嗡嗡嗡七嘴八舌就把事情的原状给拼凑出来。 “上午白术大夫出诊,回头这老头儿就被人打死了,他家里把尸体抬来不卜庐要赔偿呢。这姑娘帮忙验尸做了个公证,戳破老头儿死因,他报复人家故意把人给推下去。” “哦!”陌生人一直站在苏身边没有再向前走,倒是来帮忙捆人的千岩军拿了阿桂的记录给他看了一眼:“事涉人命,我们要将这些人缉拿审问,不卜庐的各位,还有这位姑娘……” 苏干脆的点了下头:“我叫苏,须弥人,来不卜庐求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好心的陌生青年侧过头咳了一长串,发现自己被人盯着他低声呐呐道,“抱歉,偶感风寒。” “好吧,苏姑娘,”千岩军兵士的注意力很快转回来,“请您这段时间内轻易不要离开不卜庐,随时方便问询,我先在这里感谢您配合提供证据。” “好的哦,可以,我确实也很难离开不卜庐。” 苏笑了笑,她是能通过感知行动自如,但不代表一定不会发生危险。 很快六个来闹事的人就被千岩军尽数带走,抬来的尸体由仪官看守送去往生堂暂时保存。 白术应付完后续走过来上下观察,确认苏真的没有受伤才放下心:“吓到了吗?晚上让阿桂做点好吃的压压惊。” 用美食缓解惊吓?苏歪着脑袋品了一下,乐了:“还行,没吓到,多亏这位先生及时出现。” 一直耐心安静等待的好心人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在下是往生堂的客卿钟离,苏姑娘言重了,路见不平人人可为,当不得谢。”
第68章 一场闹剧一地鸡毛,门口看热闹的行人散尽后白术请客人们进到内室坐下——主要是请苏坐下,因为现下两边都需要坦诚的交换些信息。 嗯,往生堂的客卿先生只是顺带,但也有个位置。虽然白大夫和胡堂主不对付,不卜庐也不至于迁怒到她的雇员身上。 “上午蒙德的迪卢克先生送苏小姐来到不卜庐之前,我接到了一个加急出诊单。”长生早就从苏的头发里跑掉了,这会儿缠在白术颈间朝钟离吐信子。白术单手把她的蛇头往后轻推,温和的碰碰小白蛇,“不要淘气,还有外客在。” “外客”端茶喝水,一语不发,视线偶尔扫过安坐的女子。 来不卜庐求医啊…… “见到死者时他还活着,右侧上臂,右侧胯骨,右侧踝骨有伤痕,老年人摔倒后的典型伤势。” 阿桂把师傅带回来的药方和诊断书取出,考虑到苏看不见,他逐项读了一遍。 须弥姑娘点了下头:“您应该看出来了,他不是自己跌倒导致的摔伤,但是出于保护以及不想被人取笑等等原因,病人一定再三要求您保密。” 也正因想到这一点,她尊重了死者的遗愿,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这条查验结果。 “没错,快八十岁的老人家苦苦央求,我无法视若无睹。又考虑到一旦两边彻底撕破脸后病人只怕更加难以安心养伤,故此三缄其口,不想再见到时就是这般了。” 白术大夫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走到这番田地老人家后不后悔。 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自证清白这种事,对方不可能给这个机会的。白术哪里看不出死者的死因呢?他打从开始就直接派人去了往生堂请仪官来。不卜庐门外就是镇守玉京台的千岩军,报官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以此做个套静待凶手自投罗网。 就算没有苏出手相助往生堂的仪官也会发现端倪,总之那些不孝之子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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